“我咋站着说话了?我这一天到晚伺候一大家子容易吗?”奶奶的声音顿时拔高,“张连修你别没事找事!我说句实话都不行了?”
母亲虽说很瘦,却是家里最能吃的人。她干的是体力活,下了夜班回来,常常能就着咸菜吃下两个大馒头,还能喝两大海碗稀饭。可奇怪的是,她身上总也不长肉,依旧是纤细的腰身,这让奶奶时常在背后嘀咕:“瞧她吃得比谁都多,肉都不知道长哪儿去了,怕不是个光进不出的貔貅!”
眼见战火又要燃起,母亲连忙打圆场:“娘,爹,都少说两句。我年轻,熬得住。等下个月建生发了奖金,我就不上夜班了。”
爷爷重重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奶奶,转而朝我招手:“妮子,来,帮爷爷穿个针。这人老了,眼睛不中用了。”妮子,只有爷爷这么叫我行,奶奶这么叫我,我连理都不带理的。因为爷爷哪回从外面收工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比如香香的核桃,又能吃又能砸着玩,还有变蛋吃起来又软又香。每次爷爷都一大布兜的拿给我吃,够我吃一个月的。
我小跑过去,熟练地帮爷爷穿好针线。爷爷粗糙的大手摸摸我的头,对母亲说:“小景,晚上别做饭了。我今儿个结了点工钱,买了个猪蹄子,让爹给你们娘几个炖个黄豆,给妮子和你补补。”
奶奶在厨房门口听见了,立刻探头道:“又乱花钱!那猪蹄子多贵啊!够买多少斤土豆了!”
“我乐意!”爷爷梗着脖子,“我挣的钱,我想给你们娘几个补补身子,妮子小正长身体的时候,儿媳妇脸色不好也要补。咋了?有本事你去挣一个!”
“你!”奶奶气得脸色发青,“张连修你别欺人太甚!”
母亲连忙打圆场:“爹别炖了,家里还有菜……”
“必须炖!”爷爷一锤定音,“小景啊,你看你瘦的,风一吹就能倒。还有妮子本身就是早产底子弱。有些人就是没有吃好东西的命,家里买点好的大家一起吃多好。有些人就是眼红,见不得家人吃点好的!”奶奶把抹布狠狠摔在盆里:“行!你们都是好人,家里人,我勤俭持家还错了!就我是外人,我眼红!我见不得别人好!”说着眼圈红了,转身钻进厨房,把锅碗瓢盆摔得叮当响。爷爷不屑地撇撇嘴,压低声音对母亲说:“别理她,她就这德行。见不得人好,恨不得全世界都跟她一样吃苦受罪才舒坦。她没事,不信你看着吧,等没人了你婆婆她自己会吃的。只是身边不能有任何一个人被她看到,否则她宁愿把东西放坏都不会再吃一口。”母亲一脸错愕!
母亲叹了口气:“爹,您也别总跟娘吵。她也不容易……”
“她不容易?”爷爷冷笑,“谁容易?你容易?每天厂里家里两头忙,还得受她的气!建生那个不争气的玩意也不知道疼人!”
说到这里 ,爷爷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塞给母亲:“拿着,明天给妮子买那膨化雪糕,就要这种雪糕!别让孩子眼巴巴看着别人吃。母亲连忙推辞:“爹,这不能要,您老留着买烟抽。”“让你拿着就拿着!”爷爷硬塞进母亲手里。“烟有啥好抽的,看我孙女吃雪糕比抽烟得劲多了!”
在这个物价低廉、人人都在为几分几毛钱精打细算的年代,我父母那每月二三十块的微薄工资,要支撑这个大家族的开销,显得捉襟见肘。父亲张建生的眉头越皱越紧,母亲爱景的叹息也越来越深。爷爷偶尔会把他做泥瓦匠挣来的零散票子塞给母亲,医生嘱咐:“给你和妮子买点吃的”这悄然的接济,是灰暗日子里难得的一点暖色。
这时,奶奶又探出头来,酸溜溜地说:“哎呦,真大方啊!一给就是一块钱!够买十个大雪羔了!咋不见你给我买给冰棍呢?”
爷爷立刻反唇相讥:“你想要?行啊,明儿个我也给你买一个!就怕你牙口不好,硌掉你那金贵牙!”
“张连修你混蛋!”奶奶气得摔上门。 母亲看着手里的钱,眼眶有些发红:“爹,谢谢您……等建生发工资了,我……”
“说啥谢不谢的!”爷爷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小景啊,爹知道你心里苦。建生那混小子不像话,爹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你要记住,在这院子里,爹永远站你这边。爹知道你是个善良孝顺的好孩子。有啥委屈,跟爹说,爹给你撑腰!”母亲的声音哽咽了:“爹……我……”
她顿了顿,像想起什么高兴的事,脸上闪过一丝久违的光彩,声音也轻快了些:“爹,您还记得我以前在厂里文艺汇演唱歌不?那时候我穿着白衬衫蓝裙子,一站到台上,底下黑压压的全是人,可我一开嗓,所有人都安静了,都看着我唱。车间主任都说,我这嗓子不去文工团可惜了。”她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自己,但是很快,那光亮又黯淡下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m.shuhaige.net)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