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和寒冷。商丘城里的空气,都仿佛带着冰碴子,吸进肺里,凉得发疼。碧华和王强,自从确认怀孕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碧华城里的娘家。这本该是一段充满期待和喜悦的时光,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然而,对于碧华而言,这漫长的孕期,却像一场逐渐沉入冰海的噩梦,寒意刺骨,令人窒息。
自从嫁给王强,跟着他回到那个黄河边的村庄,碧华就再也没有出去工作过。起初,是沉浸在新婚的适应和些许茫然中,婆家也觉得新媳妇刚过门,不必急着抛头露面。接着,便是忙乱地适应农村生活,学着操持家务,应付那永远也忙不完的农活和人情往来。她不是没想过在附近镇上找个事做,哪怕是个临时工,也能贴补家用,让自己有点收入,不至于完全依附于人。但王强总是说:“咱家地里的活就够忙的了,你身子弱,在家帮衬着娘就行,出去受累干啥?我又不是养不起你。”婆婆也心疼她城里姑娘没干过重活,时常劝她慢慢来。
这话听着是体贴,可久而久之,碧华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困在了那个虽然温暖却也有些逼仄的农家小院里。她带来的那点微薄积蓄,在置办嫁妆和日常开销中早已所剩无几。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让她在婆家,甚至在面对王强时,总少了些许底气。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在意王强和婆婆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这次因为怀孕反应大,加上农村医疗条件有限,王强和婆婆商量后,决定让她回城里的娘家安胎待产。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娘家,碧华的心情更加复杂。一方面,有母亲的悉心照顾,环境也舒适许多;另一方面,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因为自己身无分文、完全依赖父母而变得更加强烈。看着父母日渐斑白的头发和依旧清贫的家,她内心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碧华的娘家,是那种典型的城里老式家属院单元房,面积不大,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自从女儿女婿住回来,原本略显冷清的小屋顿时拥挤了不少,也多了些烟火气。碧华的母亲爱景,是个勤快又操心的女人,脸上总带着慈祥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父亲张建生,话不多,脾气有些倔,平时爱喝两口小酒,看看报纸,对这个“农村来的”女婿,始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怀孕初期的喜悦过后,现实的问题便像潮水般涌来。碧华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王强从农村来到城里,人生地不熟,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活计。一家三口(很快就是四口)的开销,加上未来孩子出生的一大笔费用,像一块巨石,压在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心头。每一分钱,都要母亲精打细算。
母亲爱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止一次,趁着做饭、收拾屋子的间隙,用尽量委婉的语气对王强说:“强子啊,你看,华儿这身子越来越重了,花钱的地方也多。你现在也没地里的活牵绊了,是不是……在城里找个临时工做做?哪怕是给人家搬搬货、看看仓库也行啊?挣一点是一点,到时候孩子生了,手里宽裕点,不用为钱作难,华儿也能安心坐月子不是?她这没工作,心里也慌啊……”
王强通常是闷头“嗯”一声,或者含糊地答应着:“知道了,妈,我明天就出去转转。”然而,第二天,他往往是在家里睡到日上三竿,或者出去漫无目的地晃荡一天,回来依旧是两手空空。问起来,他就搪塞说:“活儿不好找”、“工资太低不够跑腿费”、“人家嫌我没技术”。有时被问烦了,还会嘟囔一句:“实在不行,我回去把家里那几棵树卖了……”
一次,两次,三次……母亲的耐心渐渐被磨光了。连左邻右舍都开始窃窃私语,说老张家的女婿游手好闲,靠着岳父岳母养活。家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饭桌上,常常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父亲张建生的脸色越来越沉,喝酒的次数也多了,偶尔喝多了,会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王强,却强忍着不发作。
碧华夹在中间,心如刀绞。一边是含辛茹苦、为自己操碎了心的父母,一边是让她失望透顶、毫无担当的丈夫。她因为自己没有收入,无法为父母分担,反而成为拖累,感到无比羞愧。她私下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跟王强吵过,闹过,哀求过:“强子,你就不能争口气吗?哪怕去工地搬砖,我也觉得踏实!我们现在这样,像什么话?我爸妈年纪大了,你让他们怎么想?”
可王强像是钻进了一个死胡同,要么沉默以对,要么就烦躁地顶撞:“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城里又不是我们村!钱是那么好挣的吗?你以为我不想吗?”他那副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的样子,让碧华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义无反顾的选择,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如果自己坚持找工作,哪怕辛苦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陷入今天这样完全被动、仰人鼻息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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