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早春,天气像孩儿脸,说变就变。早晚还得裹着薄棉袄,晌午头太阳一晒,却能冒出一身细汗。田埂地头,生命力顽强的早春芍药已经迫不及待地绽放了,成片成片的,大多是素净的白色,远远望去,像给黄褐色的土地铺上了一层会流动的云锦。微风拂过,花瓣轻轻摇曳,确实像极了穿着白纱裙的仙子在翩跹起舞,给这尚带寒意的季节添上了一抹柔和的亮色。
碧华在娘家住了一段舒心日子后,终于还是被惦记妻女的王强接回了王家村那个虽然简陋却也算温馨的小院。与父母告别时,母亲拉着她的手,千叮万嘱,眼里是化不开的担忧;父亲话不多,只是默默往王强的三轮车里又塞了一袋子米。碧华抱着女儿,心里暖融融的,又带着点对未知家庭琐事的小小忐忑,回到了那个需要她用心经营的小家。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往常的节奏。碧华细心照料着女儿心心,小家伙一天一个样,越来越可爱,成了全家人的开心果。婆婆李秀兰对孙女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对着碧华,那份婆媳间微妙的张力依旧存在。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春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婆婆从外面串门回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对正在炕上给女儿缝补小袜子的碧华说:“碧华啊,刚才碰见村电工了,说今儿个下半晌来收电费。咱家这个月电费得五六块呢。”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些,压低了些声音,“对了,西头你王三哥家,年前不是该(欠)强子十块钱吗?这都开春了也没见还。正好,你去一趟,把那十块钱要回来,电工来了直接交电费,也省得我再掏零钱。”
碧华手里的针线停了一下。她不太喜欢这种上门讨债的活儿,尤其对方还是邻居,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抬起头,语气温和但带着商量:“娘,要不……等强子回来我问问他再说?也许三哥家手头紧,或者强子自己有啥安排?”
婆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不容置疑:“问他干啥?十块钱又不是啥大数目,他个大男人家家的,哪记得这些零碎账?你去说一声就行,邻里邻居的,有啥不好意思的?再说,这电费等着交呢!”
正说着,院门响了,是王强从地里干活回来了。他穿着一身沾满泥点的旧衣服,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进屋先凑到炕边看了看熟睡的女儿,憨憨地笑了笑。
碧华趁着婆婆去灶房舀水的功夫,轻声问王强:“强子,西头三哥家是不是还该咱十块钱?娘说让去要回来交电费。”
王强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含混地“嗯”了一声,随即摆摆手,语气有些烦躁:“哎呀,你别问了!这事……你就别管了!”
碧华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丈夫这态度有点奇怪。但看他一脸疲惫,也就没再追问。想着也许他有什么难处,或者已经处理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婆婆又提起了这茬:“碧华,那钱你去了没?电工说不定下午就来了。”
碧华看了一眼埋头扒饭的王强,见他没反应,只好又说:“强子,三哥家那钱……”
“啧!”王强把筷子往碗上一搁,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跟你说了别问了!咋还问?吃你的饭!”
碧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噎了一下,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委屈。她默默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婆婆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没再说话,但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下午三四点钟,果然听到电工在隔壁院子吆喝的声音。婆婆有些急了,催促碧华:“碧华,你快去一趟吧!眼看电工就到咱家了!十块钱又不是啥大数,赶紧要回来把电费交了,也丁是丁卯是卯的,清爽!”
碧华心里憋着一股气,又碍于婆婆的催促,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她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烟的王强,希望他能说句话,哪怕给个暗示也好。但王强只是盯着地面,仿佛那烟头能看出花来。
碧华深吸一口气,抱着一种“完成任务”的心态,往西头王三哥家走去。一路上,春风吹在脸上,她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上门讨债,哪怕只是十块钱,也让她觉得格外难为情。
到了王三哥家,院门虚掩着。碧华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三嫂的声音:“谁呀?进来吧!”
碧华推门进去,只见三嫂正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给怀里咿咿呀呀的孩子喂米糊。看到碧华,三嫂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哎呦,是碧华婶子啊!快进来坐!今天咋有空过来了?”她是个爽利人,虽然比碧华年纪大,但按辈分得叫碧华一声婶子。
碧华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站在院子当中,感觉手脚都没地方放。她搓了搓手,艰难地开口:“三嫂……那个……没啥大事。就是……就是听说电工今天来收电费……俺家强子说……说三哥年前好像该他十块钱……你看……要是方便的话……”她越说声音越小,脸臊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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