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龙正靠着自己的马鞍打盹,哭声入耳,他一个激灵睁开眼,手已按在了刀柄上。待辨清那声音的来源和性质,他脸上的凌厉之色化为错愕,随即是怔忡。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李牧所在的方向。
李牧也醒了。
或者说,在那声啼哭响起的刹那,他本就浅眠的神经便被彻底触动。
他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那双沉静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迸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
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胸腔里,那颗早已被战火和杀戮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随着那一声声稚嫩的啼哭,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那哭声,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闪电,像一颗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像一把钝重的锤子,敲打在他灵魂深处某个被刻意遗忘、尘封已久的角落。
希望?
不,不仅仅是希望。
那是一种更原始、更磅礴的力量。是生命的本身,在如此蛮荒、如此严酷、如此朝不保夕的绝境中,悍然宣告它的到来!是对死亡、对毁灭、对这片冰天雪地最直接、最无畏的挑战!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直了身体,伤口似乎也不再感到疼痛。他侧耳倾听着,那哭声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穿透土墙,穿透风雪,穿透他周身凝结的寒意与沉重的思虑,直接烙印在他的心尖上。
营地里最初的骚动渐渐平息下去,但那啼哭声留下的余韵,却像无形的波纹,在每个人心中荡漾开来。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睁着,望着漆黑的顶棚,或透过窝棚的缝隙望着依旧纷飞的大雪,眼神里多了些东西。
有人想起了故乡早已模糊的炊烟,有人想起了离别时妻子含泪的脸,有人只是单纯地觉得,胸口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似乎被那声哭喊撬开了一丝缝隙。
赵云龙披着满身寒气再次走进李牧的屋子时,发现李牧已经起身,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依旧漆黑的夜。他的背影挺直,不再是之前重伤萎靡的模样。
“是咱们带回的牧奴生了,是个带把的小子!”赵云龙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罕见的激动,“母子平安!真他娘的是个奇迹!”
李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沉默了片刻,就在赵云龙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李牧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已深思熟虑了千万遍:
“云龙公子,咱们得歇歇了。”
赵云龙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李牧转过身,油灯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依旧是那样的苍白,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迷茫、沉重、忧虑都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赵云龙从未见过的、锐利如刀锋、又坚定如磐石的光芒。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以此地为基,筑城,垦荒。”
“我们休养一年。”
赵云龙猛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一时竟忘了合上。手中的马鞭“啪嗒”一声掉落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
在这四面皆敌、荒无人烟的塞外绝地?靠着这六千多残兵,和刚刚到手、尚不知能支撑多久的粮草?
然而,看着李牧那双在昏黄灯光下灼灼燃烧的眼睛,感受着那话语中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决绝,赵云龙喉咙滚动了一下,所有质疑和劝阻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声划破寒夜的婴儿啼哭,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李牧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投向那无尽的风雪和黑暗的深处,仿佛已经看到了遥远未来,这片荒芜之地上即将拔地而起的城垣,与炊烟。
他的决定,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注:《东赵国志》武王世家……王避秦乱,率众暂居辽东。有婴夜哭,王奋然曰“赵不亡矣!”……
喜欢东赵国开拓史志请大家收藏:(m.shuhaige.net)东赵国开拓史志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