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正紧,豆大的雨点砸在方家老宅的青瓦上,噼里啪啦,像是要把这沉寂的夜撕开一道口子。方振富吹熄了煤油灯,刚躺下不久,急促的敲门声便混着雨声传了进来。他披衣起身,吱呀一声拉开那扇斑驳的木门。门外站着的人,让他怔住了。
方菊芳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微微隆起的小腹。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振富……”她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游丝。
方振富侧身让她进屋,点燃了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那张曾经明媚的脸庞如今写满了憔悴。
“我……我怀上了。”
方菊芳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他不要我了,听说又找了城东李书记的闺女。”
方振富默不作声地递过一条干毛巾,转身去灶间生火熬姜汤。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平静的面容。
“振富,你倒是说句话啊!”方菊芳带着哭腔,“我该怎么办?这孩子,是要还是不要?你给我出个主意……”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方振富盯着那团跳动的火焰,思绪飘回到半年前。
那时父亲刚被造反派赶下台,他从医专毕业,本该进县医院的前程也成了泡影。没过多久,方菊芳就托人捎来口信,说两家现在门不当户不对,婚事作罢。后来听说,她很快和另一位局长的儿子走在了一起。
那些日子,他把自己关在这老宅里,日日夜夜研读父亲留下的医书。从《黄帝内经》到《伤寒杂病论》,从针灸到方剂,他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化作了攻克疑难杂症的动力。
“先把这碗姜汤喝了吧。”方振富将粗瓷碗放在方菊芳面前,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方菊芳接过碗,手还在发抖:“你现在名声大了,十里八乡都来找你看病,省城都有人专程赶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方振富在方菊芳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尚未显怀的腹部:“几个月了?”
“四、四个月了。”方菊芳避开了他的目光。
“既然已经四个月,为何现在才来做决定?”方振富的声音依然平静,却让方菊芳打了个寒颤。
她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我以为…以为能逼他娶我…谁知道他根本不在乎…”
雨声渐歇,只剩下方菊芳压抑的啜泣。
方振富望向窗外,夜色如墨。他想起父亲被批斗那天,临别时握着他的手说:“富儿,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人活一世,但求问心无愧。”
“明天,”方振富终于开口,“我陪你去县城找他一趟。”
方菊芳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但那光芒很快又黯淡下去,被恐惧取代:“没用的……真的没用的!他不见我,他家里的人凶得很,根本不让我靠近……”
“我自有办法。”方振富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他走到里屋,取出一件半旧的蓑衣,“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天一亮我们就动身。”
方菊芳却猛地摇头,脸上写满了惊慌和羞耻:“不,不行!振富,我……我不能回家。我这副样子,要是被爹娘,被村里人看见……我……”她语无伦次,泪水再次涌出,“我求求你,让我……让我在你这里待一晚,就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跟你走,行吗?”
方振富愣住了。留宿她?在这只有他一人居住的老宅里?于情于理,这都不合适。他们早已不是那种可以共处一室的关系。乡里乡亲的闲言碎语,更是能杀人于无形。
他看着方菊芳那近乎崩溃的、充满乞求的眼神,那双曾经明亮骄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绝望和恐惧。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想起父亲常说的“做人要有仁心”,此刻的她,首先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病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丝无奈和疲惫。
“罢了。”他声音低沉,“你睡我屋里吧,我去隔壁堆放药材的屋子凑合一晚。”
“谢谢……谢谢你,振富……”方菊芳哽咽着,除了道谢,不知还能说什么。
方振富默默走进自己的房间,快速收拾了一下,抱出一床略显单薄的旧被子,又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堂屋中央、无所适从的方菊芳,顿了顿,说道:“灶上有热水,你自己弄点擦洗一下。夜里凉,盖好被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隔壁那间狭小、弥漫着浓郁草药气味的屋子。那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平时是用来临时休息或者整理药材的。
这一夜,隔着一堵薄薄的土墙,两人都彻夜难眠。
方菊芳躺在方振富那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下铺着他常用的、带着皂角和阳光气息的粗布床单,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痛着她的心。悔恨、羞愧、对未来的茫然,以及对明日去见赵卫国可能面临的羞辱和未知结果的恐惧,像潮水般反复冲击着她。她紧紧裹着被子,身体却一阵阵发冷,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头。她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细微的动静,心里乱成一团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一门十三局请大家收藏:(m.shuhaige.net)一门十三局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