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也不清楚!”
方振富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像是被火燎过。他不敢说出真相,那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让父亲更愤怒,也让方菊芳的处境更不堪。他垂下头,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陷进掌心,含糊地、几乎是嗫嚅地说道:“爹,您,您就别问那么多了……”
方振富这犹犹豫豫、不敢正面回答的态度,在方秉忠看来,几乎等同于默认!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方秉忠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儿子的手都在发抖:“你……你这个糊涂东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方振富一脸的尴尬,不知道怎么说才对。
方秉忠痛心疾首地来回踱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失望和屈辱:“振富!你心里要清楚!咱们老方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单传!结婚生子、延续香火,这是天大的事,绝不能草率!”方秉忠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是,过去咱们家也显赫过,你太爷爷当过秀才,爷爷也是乡里有名的乡绅,讲究的是诗礼传家!如今时代是变了,我……我也下了台,可咱们家还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做人,最要紧的就是骨气,是名声!”
就在这时,方秉忠的声音突然变了调,那强撑着的严厉外壳仿佛瞬间碎裂,露出了内里最深沉的软肋。他不再踱步,而是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振富啊!”他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哽咽,是方振富从未听过的脆弱和悲凉,“你娘她走得早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供你读书,指望你能成才,指望你能光耀门楣,最起码也要堂堂正正做人啊!”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那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脸颊皱纹蜿蜒而下,每一滴都像是烫在方振富的心上。“你是我唯一的指望,是咱们老方家这一支唯一的根苗啊!你现在这样……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你娘,去见方家的列祖列宗啊!”
父亲声泪俱下的控诉,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方振富的心头。他看着父亲瞬间苍老憔悴的面容,看着那从未轻易流淌的泪水,巨大的愧疚感和窒息般的痛苦淹没了他。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秉忠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儿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方菊芳,她和咱们是一个村子里的,都姓方。俗话说同姓不同婚,但是你们搞对象我也没有反对,这个闺女模样也还说得过去。可是我下台后,她立马就和你一刀两断,据说她跟工业局副局长赵印堂的儿子赵卫国在一起鬼混,闹得满城风雨,现在怀着不清不楚的种找上你,这算什么?这在旧社会就叫‘破鞋’!咱们老方家,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她进门!我这张老脸丢不起这个人,咱们方家的门风,更不能败在你手里!”
方秉忠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失望和屈辱:“是!我现在不是副局长了,被人赶下了台!可我还是国家干部!我还端着国家的饭碗,要脸面,要名声!你呢?你倒好!捡人家不要的破鞋,还弄出个不清不楚的孩子来!你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我走到大街上,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穿了!你这是往你爹伤口上撒盐,是给我们老方家抹黑啊!”
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方振富心上,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知道父亲爱惜羽毛,一生清廉正直,最重名声的。
方振富猛地抬起头,脸上是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也是走投无路的哀求,声音带着哽咽:“爹!别说了!我已经把人家睡了!木已成舟!您是我爹,您说现在该怎么办?是要这个媳妇,还是等着人家以后拿着这事来讹咱们家?您给句话吧!”
“你!”方秉忠被儿子这番混账话噎得差点背过气,他扬起手,看着儿子那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这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去。他颓然地放下手臂,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地坐回椅子上,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
许久,方秉忠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重重地、带着无尽疲惫和妥协地叹了口气。但他浑浊的眼睛里依然残留着一丝难以释怀的疑虑,他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声音沙哑而迟疑:
“振富,你跟爹说实话,这是不是有人给咱们家做的局?是不是别人家嫌方菊芳碍事,故意把她往你这里推,好让你当这个冤大头,替他们擦屁股?还是菊芳他们家,看你现在行医有点名声了,想赖上你?”
方振富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斩钉截铁地否认:“爹!没有!绝对没有!这事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是我……是我自己愿意的!所有的后果,我一个人承担!” 方秉忠死死地盯着儿子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闪烁和心虚。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近乎固执的坦荡和决绝。良久,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紧绷的肩膀彻底垮塌下去,那口气叹得悠长而复杂,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心痛,但竟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看着虽然跪着,却脊梁挺直的儿子,语气复杂地,几乎是喃喃自语道:“你小子,倒是真敢作敢当啊!”
这声音很轻,不像夸赞,更像是一种承认。承认儿子在某种程度上,做出了一种他或许不认同,却无法否认其分量的选择。这份在烂泥潭里硬要挺直腰杆的担当,刺痛了他,却也让他这个习惯了权衡和隐忍的父亲,内心深处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去吧……”方秉忠挥了挥手,,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愿意结婚,就结吧!需要爹做什么尽管开口,爹尽力而为之!”
方振富重重地给父亲磕了一个头,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他站起身,不敢再看父亲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面容,转身,一步步离开了这间压抑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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