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富看在眼里,忧在心间。他凭着医术判断,这极可能是“子肿”(妊娠高血压综合征)的征兆,而且怀双胎的可能很大。这在医疗条件匮乏的乡下,是极其凶险的关口。他变得格外谨慎,每日定时为方菊芳号脉,观察她的面色和水肿情况,亲自煎煮安胎利水的草药,饮食上也严格调理。
然而,意外还是在一个狂风大作的深夜降临了。方菊芳起夜时,脚下一滑,虽未重重摔倒,却也扭了腰,受了惊吓。回到床上不久,她便开始觉得腹部一阵紧过一阵地发硬,下腹隐隐坠痛。
“振富!振富!”她推醒身旁浅眠的丈夫,声音带着恐惧,“我,我肚子疼!”
方振富瞬间清醒,摸向她的脉搏,又轻轻按压她的腹部,心猛地一沉!这是要早产的迹象!而且脉象显示,气血逆乱,情况危急。这时候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
狂风裹挟着冷雨,猛烈地拍打着窗户。方振富立刻起身,点亮家里所有的煤油灯,将产房烧得暖和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准备热水和纱布的手,却微微颤抖。他知道,此刻将方菊芳送往县医院已来不及,崎岖泥泞的夜路会要了她的命。一切,只能靠他自己,靠他这双手,和这些年钻研的医术。
阵痛越来越密集,方菊芳的呻吟声逐渐变成凄厉的哭喊。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脸色苍白如纸。方振富一边柔声安慰,一边运用针灸为她镇痛、稳住气血。然而,第一个孩子是男婴,出生的异常艰难,方菊芳耗尽了力气,几近虚脱。
孩子生下来了,但是气息微弱,肤色青紫,几乎没有哭声。方振富心头冰凉,来不及细看,迅速清理婴儿口鼻,施行急救,轻轻拍打脚心。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那孩子才发出一声细弱如猫叫的啼哭。
可危机并未解除!方菊芳的腹痛并未停止,出血量反而增多。
“还有一个!”方振富瞬间明白了,果然是双胎!但方菊芳的力气已经耗尽,宫缩乏力,第二个孩子横在了里面,这是要命的“横生倒产”!
方振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窗外是呼啸的风雨,屋内是奄奄一息的妻子和命悬一线的第二个孩子。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他看着方菊芳涣散的眼神,握住她冰凉的手,嘶声道:“菊芳!不能睡!为了孩子,为了我,你再使劲!听见没有!”
也许是丈夫的呼喊起了作用,也许是母性的本能支撑,方菊芳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方振富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凭借对经络穴位的深刻理解和过人的指力,小心翼翼地、极其艰难地调整着胎位。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伴随着又一声响亮的啼哭,第二个孩子顺利降生!是个女婴,虽然瘦小,但哭声却比哥哥要响亮有力。
方振富几乎虚脱,他处理好两个婴儿,又赶紧为方菊芳止血、用药。直到确认母子三人暂时都脱离了危险,他才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床上昏睡过去却呼吸平稳的妻子,和旁边襁褓里两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喜悦,混杂着行医以来从未有过的紧张后怕,席卷了他这个一向沉稳的男人。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孩子们的小脸,眼眶阵阵发热。
消息在天亮后传到了县城里方秉忠的耳中。起初,他听到“早产”、“难产”时,脸色煞白,握着茶杯的手抖得厉害。当听到“母子平安,是一对龙凤胎”时,他愣住了,久久没有说话。第二天下午,方秉忠出现在了方家老宅门口。他手里提着在县城买的红糖、鸡蛋,还有几块柔软的细棉布。他站在院门外,犹豫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方振富正端着药碗从里屋出来,看到父亲,愣了一下:“爹,您怎么来了?”
方秉忠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越过儿子,望向里屋声音有些干涩:“他们母子都还好吗?”
“嗯,菊芳喝了药睡下了,孩子们都很好。”方振富侧身让开。
方秉忠慢慢走进里屋。炕上,方菊芳睡着了,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是安宁的。她身旁,并排躺着两个小小的襁褓。他一步步走近,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弯下腰,仔细端详着两个孙儿。
两个婴儿睡着的样子十分恬静。看着这两张纯净无邪的小脸,看着他们均匀呼吸时胸口微弱的起伏,方秉忠心中那块坚冰,在那一刻,仿佛被这新生命的热力彻底融化了。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男孩的小手,那孩子竟在睡梦中动了动手指,握住了他的指尖。这一下,让方秉忠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所有的固执、怨愤、对门风的担忧,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血浓于水的亲情,三代单传后骤然迎来双生喜悦的冲击,彻底淹没了他。他直起身,看向儿子,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好,好啊龙凤胎,生在咱家,就是咱们家的孩子,这是咱们老方家的天大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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