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县人民商场里,人头攒动。方振富和方菊芳一前一后走在百货区的过道上,两人之间隔着半步距离,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个怎么样?”方振富突然在烟酒柜台前停下,指着玻璃柜里最显眼的位置,“茅台,八块五一瓶。来两瓶?”
方菊芳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太贵了,朱科长不喝酒的......”
“不喝酒?”方振富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刺耳,“男人哪有不喝酒的?还是说,你特别了解他的喜好?”
方菊芳的脸瞬间白了。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售货员已经利落地取出两瓶茅台,用牛皮纸仔细包好。方振富看都不看价格,又从旁边的货架上拿起一条“大前门”香烟:
“烟总要抽的吧?听说老同志都爱抽这个。”
“朱科长他戒烟很多年了......”方菊芳小声说。
“是吗?”方振富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方菊芳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挎包带子。方振富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向副食品柜台:“稻香村点心匣子,要最大的。再来两罐麦乳精,要上海产的。”
他付钱的动作干净利落,掏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数都不数就递了过去。售货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找零时格外仔细。
“振富,”方菊芳终于忍不住开口,“真的不用买这么多......”
“怎么?”方振富突然提高音量,引得旁边几个顾客侧目,“感谢恩师,还能小气了?还是说,你觉得这些东西,配不上你们朱科长?”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菊芳的声音几乎带着哀求。
方振富却像没听见,又转到布匹柜台前,指着最贵的一种深蓝色呢料:“这个,扯两米。”
“这料子厚实,做裤子最好了。”售货员热情地介绍。
“就它了。”方振富掏出钱包,“年纪大的人,穿厚实点好。”
方菊芳站在他身后,看着丈夫近乎赌气的采购,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她知道,他买的不是礼物,而是在买一个心安理得,买一个丈夫的尊严。
当所有东西都买齐时,方振富手里已经提满了大包小包。他站在商场门口,看着这些昂贵的礼物,突然笑了:“这些够意思了吧?应该不会给你丢人了。”
方菊芳正要说话,一辆白色的救护车突然在商场门口停下。司机小张跳下车,急匆匆地跑过来:“方院长,地区来的专家已经到了,正在医院等您会诊!”
方振富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他把手里的礼物一股脑塞给方菊芳:“你自己去送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了救护车。车门“砰”地关上,救护车鸣着笛疾驰而去。
方菊芳独自站在商场门口,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礼物,看着救护车消失在街角。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她默默地把礼物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捆了又捆,生怕路上颠坏了。那两瓶茅台尤其沉重,让她骑上车时差点失去平衡。
自行车吱呀吱呀地前行,每蹬一下都很费力。方菊芳想起刚才方振富付款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丈夫每一句带刺的话,眼睛不由得湿润了。但当她拐进水泵厂家属区的小路时,她用力擦了擦眼睛,挺直了腰板。她礼物再沉重,也要送到。
朱京坡科长的家比她想象的还要简朴。小院的水泥地裂着缝,墙角堆着煤球,只有几盆仙人掌在暮色中顽强地挺立着。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里,涌动着一股潮湿的煤烟味混着旧报纸的气味扑面而来。方菊芳敲了敲门。门开了,朱科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裤,上身是一件领口磨损的汗衫。看见她,他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
“菊芳?快进来快进来!”他忙不迭地让开身,目光却越过她往身后张望,“方院长呢?没一起来?”
方菊芳把自行车支好,提起礼品:“医院临时有手术,他被接走了。”
朱科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热情掩盖:“没事没事,你来就好!快进屋!”
屋子窄小得像个火柴盒,墙面是用旧报纸糊的,泛黄的纸页上还能辨认出七十年代的社论标题,边角处已经卷曲发黑,露出底下斑驳的土坯墙。唯一的一扇窗户朝北,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把午后的天光滤成一种浑浊的灰色。窗台上摆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里面种着几瓣蒜苗,瘦伶伶地向着微光伸展。靠墙摆着一张老式木板床,床单洗得发白,补丁叠着补丁,却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床头叠着的军绿色被子,方正得像块砚台,依稀还能看出部队里养成的习惯。
屋中央挂着个十五瓦的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唯一像样的家具是张榫卯松动的八仙桌。桌腿用瓦片垫着才能站稳,桌面上却一尘不染,端端正正摆着个竹笔筒,里面插着几支削得尖尖的铅笔。墙正中挂着毛主席像,相框的玻璃擦得锃亮,下面贴着一排泛黄的奖状——“特等功臣”“战斗英雄”,纸边已经脆化开裂,像秋日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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