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堆着摞捆扎整齐的旧报纸,最上面摊开着当天的《人民日报》,每个标题下面都用红铅笔仔细划了线。煤球炉子熄着火,炉盖上温着个铝饭盒,里面是半盒没吃完的玉米糊。整个屋子除了床底下那双补了又补的解放鞋,再找不出一件多余的东西。这里的每件物品都像被岁月腌制过,浸透着独居老人清贫克己的气息,又固执地保持着一种褪色的尊严。
“朱科长,您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方菊芳把礼品放在桌上,“要不是您这些年的教导,我不可能有今天。”
朱科长搓着手,显得有些无措:“你这人,花这些钱干什么......”
方菊芳笑着说:“都是一些普通的东西,没什么!”
“没什么?”朱京坡指着方菊芳带来的一大堆东西,“茅台酒、大前门香烟,还有这麦乳精,这衣料,你是有钱烧的吗?”
他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攥住方菊芳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布满茧子和伤痕,却异常有力。方菊芳本能地想抽手,但看到老人眼中闪烁的泪光,她停住了。
“菊芳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能来看我,比什么都强。”
“朱科长,您松开手,咱们坐下说说话。”
朱京坡却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拉着她在旧沙发上坐下,目光渐渐飘远:“别叫我朱科长,叫我朱哥吧!”
方菊芳挣脱开他的手,没话找话地说:“喝水吗朱科长,我给您倒水!”
朱京坡似乎恍然大悟地说:“看我这人,哪能够叫你给我倒水呢,我早就准备好了,这是我刚沏好的六毛钱的好茉莉花茶,当然了,比不上你们家的,你的老公公毕竟是局长嘛!”
方菊芳喝了口朱京坡倒的茶,缓缓站起身,看着屋里众多的奖状和镜框里的照片。
朱京坡似乎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话匣子,“我十六岁参军,跟着董存瑞一个部队。辽沈战役,我端着冲锋枪第一个冲上锦州城墙;平津战役,在天津巷战三天三夜没合眼......”
朱京坡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的年代。
“后来去了朝鲜。长津湖,零下四十度,我的脚趾冻掉了三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腿,“可是比起那些永远留在那里的战友,我算幸运的。”
方菊芳静静地听着,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后来我负伤了,住在战地医院。”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那里有个朝鲜女护士,叫金顺姬。朝鲜女人很温柔,总是偷偷给我多留一个苹果。朝鲜那个地方出苹果,尤其是金刚山的苹果特别好吃。有一次下了大雪,战地医院里没有生火,把人都要冻死了,金顺姬的小脸蛋冻得红红的,比金刚山的苹果还红,我看着她冻得好可怜啊,我就伸出手来暖她的小脸蛋,可她又说她的手也冷,我就让她把她的两只手伸到我的嘎吱窝里,后来她轻轻地摸我的胸口,那个感觉叫个舒服呀,后来我说我的手也冷,她就让我也把手入到她的怀里,我就摸她的前胸,摸她的肚皮,后来我索性就抱住她,钻进了被窝里!”
他说到这里看着方菊芳,似乎有些害羞了,低下头好久没有说话。
方菊芳回到沙发坐下,又喝了口水,“后来呢!”
“后来,我们,我们就算是犯了错误了。”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们被发现了。我被处分了,提前回国了。本来该是正县级的,最后只给了个科级待遇,安排到咱们县水泵厂当会计。再后来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当上了财务科长!”
方菊芳看见朱京坡有几滴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的皱纹滑落,不由的替他惋惜。
“这一辈子,我就毁在了一时糊涂上。”
尽管快到中午了,但是这个不向阳屋子里如果不开灯,光线还是很昏暗的。在昏暗的光线中,朱京坡佝偻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
“菊芳啊,”朱京坡突然转向她,眼神炽热,“你现在多么好啊!你年轻,有文化,又赶上了好时候。副厂长只是开始,将来你一定能当上厂长,甚至调到地区、省里!”
“朱科长,您永远是我的恩师。”方菊芳真诚地说,“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朱京坡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这个动作让方菊芳感到一丝不适。
“我看着你从一个小会计成长起来,我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想听吗?”他的声音哽咽了,“菊芳,告诉我,想不想听呢?”
方菊芳轻轻抽出手,“朱科长,什么秘密呀,你说吧,我想听!”
“好吧!”朱京坡起身打开了电灯,灯光下,他的老脸似乎有了红晕,“我为什么心甘情愿的把我的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了你,你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方菊芳有些惊讶,“我认为这不为什么呀,我们都是在为党和国家工作嘛,你作为有经验老同志,对年轻的同志传帮带,有什么不可呢?”
“哈哈哈!”朱京坡笑起来,“好个方菊芳,刚刚当上了副厂长就说起官话来了。对年轻的同志传帮带,狗屁!自从我当上会计以后,想给我学徒的大有人在,还有不少是当官的亲属,但是我从来没有透过一个字想传授给他们什么。因为他们不配!可菊芳你就不一样了,你一进水泵厂,我就百分百看上你了,你常叫我想起一个人!”
“谁?”
“就是那个朝鲜姑娘金顺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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