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白的薄冰在乔家野指尖碎裂,阴寒刺骨。
他不觉冷,反觉清醒。
冰下三十纸船拼成的“戌”字歪斜,如濒死笔迹,满是怨毒。
腕上灰线蠕动,低语几欲破皮而出,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血脉中低吟,诉说着被遗忘的执念与不甘。
那些声音时而像孩童呜咽,时而又化作老者叹息,缠绕着他的神经,试图撬开理智的最后一道门缝。
“呵。”
轻笑溢出干唇,带疯意。
他起身翻出传单,粗糙纸页背面用红笔狂书:“今夜子时,三无产品铺·真话漂流——你说真话,我烧纸船,替你送一句到阴ě。”
那“阴”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一道未断的血痕,蜿蜒至纸边,墨迹未干,竟微微泛出暗紫色光泽,似与某种不可见之力产生了共鸣。
他如幽灵般张贴,摊角、灯杆、垃圾桶皆不放过。
动作迅捷却带着仪式感,每一张都精准贴在视线必经之处,如同布下一场无声的召唤。
纸张在风中轻颤,油墨味混着夜露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出一种诡异的庄严。
最后一张塞进高青手中。
她皱眉:“你搞忏悔室?”
“是邮局,”他点烟,雾绕冷空,“通往阴间的邮局。有些话活着说不清,死了无人听——现在,我给机会。”
烟头明灭,映着他半张脸隐入黑暗,另半张却被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像面具裂开。
他吐出的烟圈扭曲上升,竟在空中凝滞片刻,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噬。
她凝视他血丝遍布却灼亮的眼:“拿整条街当祭坛?”
“不,”他弹灰冷笑,“我是让全城来作证。”
声音不高,却像钉子般楔入夜色。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头里碾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六点,夜市初开,传单已传遍。
半信半疑,多为看戏。
可当人们低声念出那句“你说真话,我烧纸船”,心头竟莫名一颤,仿佛某个尘封的角落被轻轻撬动。
几个孩子捡起传单折成纸飞机,刚掷出去,便一头栽地,翅膀卷曲如枯叶。
老刀上前,拍纸条桌上:“我说藏了三千私房钱,能烧?”
乔家野点头,折船入盆:“建议加一句——‘若她看见,也算还她明白’。”
老刀一愣,笑骂“邪门”,转身而去。
可走出几步,他又停下,回头望了一眼那盆清水,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开口。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刹那,水面倒影里的自己,嘴角正缓缓上扬——而他自己明明没有笑。
第二个是王婶,哽咽递纸:“闺女三年未归……这是真的。”
他接过,动作轻柔:“想让她听见吗?”
她抹泪,摇头又点头:“听不见……就当积个念想。”
风掠过她花白的鬓角,那张纸条在她手中颤抖如蝶翼。
当纸船落水时,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扩散开来,形状竟像是一只手掌的轮廓。
人渐围拢,纸条纷至。
“对不起前妻,是我毁了家。”“爸走时我堵车,没见上。”“偷邻居家猫,太孤独……”
每一句都像从胸腔里硬抠出来的,带着血丝和温度。
有人写完后瘫坐在地,仿佛抽走了全身力气;也有人念完秘密后怔怔发呆,似乎第一次真正听见了自己的心声。
高青立于外围,举起热成像相机。
屏幕中,原本汇向乔家野的灰丝,竟分叉紊乱,如迷途鬣狗。
它们不再是一道统一的洪流,而是分裂成无数细小支脉,在人群间游走、试探,仿佛在辨认哪一颗心最值得吞噬。
更令她脊背发凉的是,某些灰丝在接触地面之前,竟短暂悬浮,像是在“嗅探”情绪的浓度。
九点,陆阿春端姜汤闯入,泼湿第十张纸条。
“你疯够没有?”她怒喝。
汤浸裤脚,他不动。
“春姨,”他抬头,“‘三更还愿’孤身赴约,是你定的?还是死人定的?我妈烧发还愿,孤单至极,债主照上门!现在不同——他们每折一船,便是替我说一句真话!愿力或假,泪与悔是真的!我要它算不清账!”
声音撕裂夜幕,惊起屋檐上一只宿鸟。
那鸟飞至半空,突然僵直坠落,羽毛散了一地。
她紧盯他,良久冷笑:“行!若灰使现形,第一个抓的不是你,是第一个说真话的人!”
言罢离去。
巷口暗处,她取出三支白蜡,点燃,插进墙缝。
火光微弱,却执着地跳动着,像是某种古老的庇护咒。
烛焰蓝心闪烁,竟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那身形,极像多年前溺亡的陈小戌。
子时近。
十只盛水脸盆摆成环阵。
八十七纸船一一入水。
他跪中央,燃三香,插北盆边。
香火袅袅,与夜雾缠绕,形成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香灰落地时发出轻微“噼啪”声,像是某种回应。
二楼檐下,高青调焦锁定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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