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襄王五十六年的暮春与初夏,咸阳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表面维持着旧有的秩序,内里却因老王的衰病与新势力的悄然渗入而暗流湍急。嬴政便是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最沉着也最危险的潜流。
深耕章台,以“孝”固本
他前往章台宫问安的频率更高了,甚至不再是简单的礼仪性拜访。他会带上一些亲自誊抄的、字迹工整却略显稚嫩的竹简,内容是秦国律法或兵书的部分章节,恭敬地呈给嬴异人。
“父王卧病,儿臣不能分忧国事,唯愿以此微末之学,为父王诵读解闷,亦请父王指点。”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姿态谦卑恳切。
嬴异人起初只是敷衍,但听着嬴政那清晰平稳、对律法条文理解精准的诵读,以及偶尔提出的、切中要害的疑问,他浑浊的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惊异。这个儿子,不仅心性沉稳,学识见识也远超他的预期。在病榻孤寂、又被吕不韦势力隐隐掣肘的压抑中,嬴政这种不带功利色彩的“陪伴”与“请教”,竟让他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属于父子间的微弱暖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嬴姓公室,后继有人。
嬴政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这种心态的微妙变化。他从不主动提及朝政,更不非议吕不韦,只是通过这种“纯孝”与“好学”的形象,一点点瓦解着嬴异人因当年抛弃而可能存在的愧疚与疏离,潜移默化地加固着自己作为合法继承人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同时,他也借机更深入地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
李斯的活动愈发卓有成效。他不再满足于混迹普通士人圈子,而是凭借其精妙的法家见解和审时度势的眼光,开始有目的地接触那些出身不高、却有真才实学、且在现有体系中郁郁不得志的“寒士”。
他会在酒肆“偶遇”一位因秉公执法而得罪权贵、被闲置的中尉府小吏,与之探讨刑狱律令的细微之处,言语间流露出对“法行于贵贱”的向往;他会在书肆与一位负责文书档案、却对山川地理、兵马粮秣调度有着惊人记忆力和分析能力的年轻郎官“不期而遇”,讨论后勤转运之艰,感叹“将相之才或藏于卒伍”;他甚至通过迂回的方式,接触到了一些因军功获爵、却无实权、对靠着阿谀吕不韦而上位者心怀不满的军中中层将领。
李斯谨记嬴政的吩咐:不轻易许诺,不结党营私,只论学问时势,展示才华,观察品性,施以恰到好处的尊重和微不足道的财物接济。他将这些人的姓名、特长、境遇、可能的诉求,整理成简牍,呈送嬴政。
嬴政则如同一个最耐心的工匠,将这些信息分类归档。他脑海中那张咸阳权力与人才地图,不再仅仅是各方势力的分布,更开始标注出那些可能被撬动的、隐藏在角落里的“支点”。混沌珠帮助他快速分析这些人的性格弱点、能力上限和潜在价值。
对于吕不韦,嬴政保持着最高的警惕和最表面的尊重。吕不韦也曾以“故人”和“仲父”的身份,召见过他几次。每一次,吕不韦都表现得热情而关怀,询问他在赵国的生活,关心他归秦后的适应情况,言语间充满长者的慈爱,并赠送了不少书籍、衣物甚至两名侍从。
嬴政每次都应对得体,感念“仲父”挂怀,对赵国往事一语带过,对当前生活表示满足,对赠送之物恭敬接受,却绝不表现出过分亲近或依赖。混沌珠在面对吕不韦时,感应到的是如同深海般难以测度的城府,以及那温和笑容下隐藏的、对权力的极致贪婪和一丝对自己这个“变量”的审视与计算。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吕不韦门下的食客、官员,分析着他们的行事风格、权力网络。他注意到吕不韦正大力编纂《吕氏春秋》,欲以一家之言影响秦国思想;也察觉到吕不韦通过控制少府、以及与军中部分将领的勾连,权势日益膨胀。
“广揽门客以造势,掌控财赋以固基,染指军权以慑敌,着书立说以惑众……这位‘仲父’,所图非小。”嬴政在一次与李斯的密谈中,冷静地剖析。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明晰。“然其根基,终究系于父王一时宠信与财货开路,与秦国百年法度、老秦勋贵,皆有扞格。此其破绽。”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放大这些破绽的时机。机会很快以一种意外的方式出现。一位负责宫室修缮的少府属官,是吕不韦的远亲,为人贪墨,克扣工料,导致一处偏殿在春雨中坍塌,压伤了两名役夫。此事本可被吕不韦压下,但李斯通过其编织的信息网,第一时间得知了详情,并了解到两名役夫中有一人的兄弟,恰是嬴政之前暗中接济过的一名低阶军官。
嬴政没有直接出面。他让李斯设法,将此事巧妙地透露给了一位素以刚正、且对吕不韦势力扩张不满的宗室老臣。同时,他亲自去探望了卧病的父亲,闲谈间,“无意”提及宫室乃国家体面,安全至关重要,又“偶然”说起曾听闻某些工程物料价高质劣,恐非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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