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是傍晚时分滚过来的,闷闷的,像巨兽在云层深处翻身。雨还没落,空气却已沉甸甸地吸饱了水汽,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丽正殿内提前点了灯,昏黄的光晕在骤然暗下来的天光里显得力不从心,将殿内陈设拉出长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
李承乾没在窗边。他坐在炭盆旁——虽然已是春末,但雷雨前的湿冷让他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混沌珠也懒洋洋的,连一丝惯常的温润都不肯给。他手里拿着一颗从李恪那里“换”来的黑石子,在指尖慢慢转动。石子光滑冰凉,触感熟悉又陌生。
他在等。
等那个杏子红的身影,等那个被他用几句话、一点默许、和一个简单的点头就点燃了冒险火苗的“活玩具”,带回“结果”。
殿外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李恪那种雀跃的、带着弹跳感的步子,而是沉重、慌乱、夹杂着压抑的抽泣和低语。声音在殿门外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宫人惊恐的、刻意压低却依旧尖利的禀报:“娘娘!吴王殿下他……他……”
是杨妃身边人的声音。
李承乾转动石子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眼,看向殿门。
门被猛地推开,不是李恪,是杨妃。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宫装,此刻却沾满了泥污和……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污渍?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颤抖,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眸子此刻睁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惊骇、恐慌和滔天的怒意,直直地、如同淬了毒的箭矢般射向炭盆边的李承乾。
她甚至没有行礼,几步冲进殿内,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尖利变形:“李承乾!你对恪儿说了什么?!你让他去做了什么?!”
她的身后,两个内侍抬着一副临时找来的春凳,上面蜷缩着一个杏子红的小小身影——是李恪。他双目紧闭,小脸惨白,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皮肉翻卷,糊满了暗红和污黑,血似乎还没完全止住,渗出纱布,染红了半边脸颊和衣襟。他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弯曲着,搭在身侧,杏子红的袖子上浸染开更大片的深色污迹。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雨水尘土的味道,瞬间冲散了殿内原本的熏香。
抬凳子的内侍手都在抖,脸色比杨妃好不到哪里去。
丽正殿内所有宫人,包括乳母周氏,全都吓呆了,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李承乾慢慢站起身。他的目光掠过杨妃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落在春凳上那个了无生气的“杏子红”上。伤口很大,血很多,姿势很别扭。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要……剧烈。
胸口内袋里,那块晋阳黑石似乎轻轻震动了一下,传来一阵极其短暂、近乎刺痛般的凉意,随即又恢复沉寂。
“他怎么了?”李承乾问,声音依旧是平平的,听不出惊讶,也听不出关切,就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这平静到近乎冷漠的态度,彻底点燃了杨妃的怒火。“怎么了?你还有脸问?!”她几步冲到李承乾面前,几乎要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嘶哑,“恪儿从你这里离开,就偷偷摸去了北库房后面那堆放杂物的窄巷!他想从墙缝里钻进去看那些不祥的‘天外铁’!结果墙砖年久松动,他刚扒上去,整片墙塌了!砖石砸下来,划破了头,砸断了胳膊!若不是巡逻的禁军听到动静赶过去,他……他……”她说不下去,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尘污,狼狈不堪。
“他昏迷前,嘴里还在念叨……‘太子哥哥’、‘看看’、‘石头’……”杨妃死死盯着李承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李承乾!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怂恿他去的?!是不是你告诉他那里有‘天外铁’?!你明知那里危险,父皇明令禁止靠近!你安的什么心?!你是要他的命吗?!”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在寂静的殿内炸开,带着一个母亲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恨意。
所有宫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李承乾身上。
李承乾站在那里,承受着杨妃几乎要吃人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甚至没有去看春凳上昏迷的李恪,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认真思考杨妃的问题。
怂恿?他只是问了几句,点了几下头。告诉?是李恪自己先提起的。危险?李恪也说过“王公公不让”、“父皇会生气”。他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顺着李恪的话,稍微……推了一点点。
至于安什么心?他没什么心可安。只是觉得有趣,想看看“活玩具”接触“邪性”东西后的反应。
现在看到了。反应很激烈。流血,断骨,昏迷。
比射中鸟雀,比摆弄石头,都“有趣”得多。
“我没让他去。”李承乾终于开口,声音清晰,逻辑简单,“他自己要去的。墙塌了,是他运气不好。”
“你——!”杨妃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似乎想打下去,但最后一丝理智让她停在了半空。眼前这个,毕竟是太子。她可以质问,可以怒骂,却不能真的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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