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孩童好奇的目光、妇人窃窃的议论、还有那无所不在的臭味,
都让她感到窒息般的屈辱和陌生。
——这就是……真实的人间烟火吗?
如此粗糙,
如此不堪……
以往在崔家,
虽不得看重,
但平日里,
所见皆是锦绣,
所闻皆是丝竹……
原来,
我只是活在一个精致的笼子里。
如今笼子破了,
我要在这泥泞里学会走路……
她强迫自己迈动如同灌铅的双腿,
紧紧跟着前面两个身影,
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有两次,
巡逻的兵士几乎与他们迎面撞上,
盔甲摩擦的冰冷声响和粗鲁的呵斥近在耳边:
“滚开!老不死的!别挡道!”
崔令姜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死死闭上眼睛,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谢知非则连忙点头哈腰,
用浓重的口音含糊地道歉,
拉着卫昭卑微地退到墙边,
完美地扮演了怯懦的平民。
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七拐八绕,
确认彻底甩掉了可能的眼线后,
谢知非终于引着二人来到一家门脸破败、幌子上写着“陈记染坊”字样的后院墙外。
墙角堆满了废弃的染缸,
散发着刺鼻的药剂味道。
谢知非警惕地环顾四周,
然后蹲下身,
在几块看似普通的墙砖上,
有节奏地敲击了数下。
片刻死寂后,
墙角一处堆着破麻袋的地方,
一块木板被从内悄无声息地移开,
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窄小洞口。
一张面色蜡黄、眼神却异常精干警惕的脸探了出来,
看到谢知非,
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只是侧身让开了通道。
三人依次迅速钻入洞口,
里面是一段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土梯,
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
那名汉子在他们进入后,
立刻将木板恢复原状,
旋即快速离开,
全程未出一语。
地窖入口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梯子尽头,
是一间不足方丈的低矮地窖。
空气潮湿阴冷,
四壁是粗糙的土墙,
头顶由几根歪斜的木梁支撑,
渗着水珠。
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一盏豆大的油灯,
火苗微弱地跳动着,
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角落里铺着厚厚的干草,
上面放着几张看不出颜色的破旧毛皮和几床打着补丁的粗布被子。
一个简易的木架上,
摆着几个水囊、一堆硬邦邦的胡饼、一小包金疮药和一只粗陶碗里盛着的烈酒。
终于,
暂时安全了!
一进入这相对封闭的空间,
卫昭强撑的气势瞬间瓦解,
他沿着土墙滑坐在地,
脸色惨白如纸,
呼吸粗重,
左臂伤口处的布条已被血水和脓水浸透,
散发出不好的气味。
崔令姜则直接瘫软在干草铺上,
抱着膝盖,
将脸深深埋入臂弯,
身体仍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劫后余生的恐惧、脱离牢笼的茫然、以及对未来的无边恐慌,
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谢知非顾不上喘口气,
先拿起一个水囊,
走到崔令姜身边,
轻轻放在她手边:
“崔姑娘,
先喝点水,
定定神。”
他的声音放缓了许多,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然后,
他立刻转向卫昭,
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解开被血污粘住的布条,
看到伤口的情况,
眉头紧紧锁起:
“卫兄,
伤口恶化得厉害,
必须立刻清理,
你忍着点。”
地窖里一时间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呼吸声、崔令姜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以及谢知非清洗伤口时偶尔碰触到伤处引得卫昭发出的闷哼。
油灯的光芒将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土墙上,
仿佛三个挣扎的鬼魅。
从戒备森严的宫禁重地,
到藏污纳垢的贫民窟地下;
从前途光明的军官、养尊处优的贵女、神秘莫测的商人,
到如今朝廷公告文书上的“已死”钦犯。
一夜之间,
身份颠覆,
天地翻覆。
在这狭小、阴暗、散发着霉味的地窖里,
三个命运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人,
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却也清晰地看到,
脚下那条通往未知与危险的亡命之途,
已然在黑暗中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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