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师父”喊出来,像是耗尽了顾青竹这辈子积攒的所有运气。
林玄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觉着手腕子上一沉。
这小子身子一软,彻底瘫了下去,呼吸轻得跟游丝似的,那双刚刚有点人味的眼睛也重新阖上了。
“没死透。”秦雨桐拖着那条伤腿凑过来,伸手在顾青竹脖颈的大动脉上按了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白牙,“命硬,随你。”
林玄没接话,只是把寒魄剑归鞘,反手将顾青竹背了起来。
这动作他熟,以前在剑冢,这小子练剑练到脱力,或是被后山的野狼追得满山跑,最后都是这么背回来的。
只是那时候顾青竹轻得像把干柴,现在却沉甸甸的,压得人肩膀生疼。
“走吧。”林玄紧了紧背带,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投向那黑雾翻涌的巨坑深处。
那地底下的钟声还在响,一声接着一声,不急不躁,却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敲天灵盖。
沈妙音站在那条光带的最前端,回头看了一眼。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那双全黑的眸子里倒映不出任何活人的影子,只有那无尽的深渊。
她没说话,转过身,第一个踏进了那片粘稠的黑暗里。
那光带看着悬乎,踩上去却实实在在的,像走在冰面上。
四周的黑雾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像活物一样蠕动着,偶尔幻化出几张扭曲的人脸,张着大嘴无声嘶吼,想要扑上来撕咬,却又被沈妙音脚下延伸出的金光烫得缩回去。
一行人走得很慢。
这里的空间感很乱,明明是一直往下走,可林玄总觉得脚下的坡度在变,一会儿像是垂直坠落,一会儿又像是平地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忽然一轻。
原本裹挟在身边的黑雾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大扫帚给扫开了,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起来。
林玄停下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他们没落地。
脚下的光带断了,或者说,不需要了。
他们正悬浮在一片虚空之中。
但这虚空并不黑,反而亮得刺眼。
上下左右,前后四方,密密麻麻全是星辰。
但这星辰不像是他在剑冢夜里看到的那种,这里的星星是死的。
它们不动,不闪,像是被人用钉子死死钉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上,泛着冷冰冰的青白色光芒。
“这……是什么鬼地方?”秦雨桐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要抓点什么东西稳住身形,却抓了个空。
“星罗棋布,万象死寂。”
柳如是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捧着那本《天道遗录》,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得飞快,“这是‘天道残象’。书上说,上一个纪元崩塌之前,天道将万域星辰炼化,试图重铸秩序,结果失败了,留下的就是这么个死局。”
林玄没听她在念叨什么书袋子,他的目光穿过那些死寂的星辰,死死钉在了虚空的正中央。
那里,悬着一口炉子。
大得离谱。
那炉子通体赤红,像是刚从岩浆里捞出来的,表面布满了像血管一样搏动的金色纹路。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每一次搏动,周围那些死去的星辰就跟着暗淡一分,仿佛它正在吮吸这片虚空最后的养分。
而在那巨大的炉子前,负手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一身青色长衫,洗得发白,头上插着根木簪,身形消瘦挺拔,透着股子孤傲到极点的劲儿。
看到这个背影的一瞬间,林玄背上的顾青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哪怕在昏迷中也痛苦地哼了一声。
林玄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背影,太熟了。
熟到他哪怕闭上眼,都能描摹出这人转身后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秦雨桐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断刀“当啷”一声撞在了自己的护腿甲上。
柳如是手里的书差点没拿稳。
那人有着一张和林玄一模一样的脸。
不,还是有区别的。
林玄现在的脸,带着这一世守墓人的沧桑和痞气,眉宇间总藏着几分算计和谨慎。
可眼前这个人,那张脸上只有一种表情——漠视。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看这世间万物都如同草芥蝼蚁般的漠视。
那是还没有被封印记忆、还没有经历这一世红尘打滚的“剑神”林青玄。
“来了?”
那人开口了。
声音清冷,像是玉石相击,好听,却没半点温度,“比我预想的,慢了三刻钟。”
“你是谁?”林玄把背上的顾青竹交给了旁边的秦雨桐,往前跨了一步,手已经搭在了寒魄剑的剑柄上。
寒魄剑在他手里疯狂震颤,发出一阵阵尖锐的鸣叫,那不是战意,那是恐惧。
“我是谁?”
那人笑了,嘴角勾起一个林玄照镜子时绝不会做出的弧度,带着几分讥讽,“你不认得我了?也对,当了这么久的守墓人,跟那些死人骨头打交道,确实容易把脑子弄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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