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正烈,清溪村的晒谷场边却聚了不少人,李云谦站在石磨旁,指尖还沾着给村民包扎伤口剩下的药膏,看着大家陆续搬来的旧石料,心里涌着一股暖流。陈婆婆的话像一粒石子,投进了清溪村这片平静的水潭,激起了满村人的心意,不过半个时辰,晒谷场上就堆起了旧磨盘、老石槽、废井石板,甚至还有人搬来了家里压咸菜的石墩子。他刚给村东头的张二娃处理完磕破的膝盖,药囊还挂在胳膊上,就被村民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要帮忙凑料立碑,那股子热乎劲,让他忘了刚出诊的疲惫。
“云谦大夫,你看看我这块石板,当年盖房时特意选的硬料,磨平了刻字准行。”王大爷扛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板过来,石板边缘虽有些磕碰,却通体平整。李云谦忙放下手里的药囊上前接过,指尖抚过粗糙的石面,能摸到石料细密的纹理,点头道:“王大爷,这石料再好不过了,辛苦您了,还特意从后院挪过来。”王大爷摆了摆手,撸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为了孩子,这点力气算啥?前阵子我孙儿发烧,烧得迷迷糊糊,还是你连夜上山采柴胡、薄荷熬药,才把烧退下去的。周老爷那老东西不讲理,咱们村里人可不能看着这事黄了,不然对不起你为村里的付出。”
晒谷场上,男人们忙着搬石、撬料,喊着号子把沉重的石磨盘抬到平整的地面,女人们则端来井水、用粗布擦去石料上的泥垢和青苔,连几个半大的孩子也凑过来,蹲在一旁帮着捡碎石块,把晒谷场的角落收拾得干干净净。柱子带着几个后生,把搬来的石料挨个归置,用锤子敲掉石料上松动的边角,将石质坚硬、表面平整的挑出来,又找来麻绳和木架,把歪扭的石料垫平固定。李云谦则拿着炭笔,在每块石料上细细勾画,他平日里给人开药方时字迹就工整娟秀,此刻根据石料的形状定好字的大小和位置,方的磨盘刻“水深危险”,长的石槽刻“孩童勿近”,就连那圆滚滚的石墩子,也打算在侧面刻上“远离溪潭”四个字,想着孩子路过时低头就能看见。
正忙活着,村口传来一阵马蹄声,嘚嘚的蹄音打破了晒谷场的热闹。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周老爷的管家带着两个家丁,骑着高头大马在村口张望,看到晒谷场上的动静,管家勒住马缰,扯着尖细的嗓子喊:“李云谦,周老爷说了,你们就算凑了这些破石头烂瓦块,也别想立在溪边的地界,那溪边的滩涂、田埂,如今也都归周家管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众人头上,刚热络起来的气氛瞬间冷了下去。柱子气得抄起脚边的木棍,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这老东西欺人太甚!溪边的滩涂祖祖辈辈都是村里的,夏天咱们在那摸鱼,秋天在那晒谷子,他凭什么说占就占?”家丁在马上坐得笔直,冷哼一声扬了扬手里的地契纸:“凭的是县衙盖印的地契!你们要是敢私自在溪边立碑,周老爷就去县衙告你们擅闯私地,到时候抓去县衙打板子、蹲大牢,可别怨我们没提醒!”说罢,管家调转马头,甩了甩马鞭,带着家丁扬长远去,马蹄扬起的尘土飘了晒谷场一地,也飘进了村民们的心里,添了几分憋闷。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往后缩了缩脚,低声道:“县衙那边肯定向着周老爷,他每年往县衙送不少银子和粮食,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争得过官老爷?”也有人叹着气放下手里的工具:“要不就算了吧,咱们多看着点自家孩子,别让他们往溪边跑就是了,犯不着跟周老爷硬碰硬,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咱们。”这话一出,立刻有几个人附和,晒谷场上的人渐渐有些动摇,几个后生也耷拉下脑袋,面露难色。
李云谦看着众人的模样,心里清楚,大家不是不想立碑,是怕惹上周老爷,怕被县衙追责,怕自家的田地、宅子被周老爷报复着收走。他走到晒谷场中央,拿起凿子敲了敲身边的青石板,“当”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晒谷场上格外清晰,也敲醒了众人纷乱的心思。“乡亲们,周老爷拿着地契,占了后山,占了溪边,可他占不了咱们想护着孩子的心。”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字字铿锵,透过燥热的空气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溪边的地界他不让立,咱们就把碑立在村口的岔路上,立在通往溪边的田埂旁,立在村小学的院墙外,只要孩子们能看到,能记着溪水深险,就够了。”
陈婆婆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用拐杖重重戳了戳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云谦说得对!他周老爷能管得了地界,还能管得了咱们的心?岔路、田埂、村口,但凡能提醒孩子的地方,咱们都立上碑!就算他去县衙告状,咱们全村人都去县衙门口跪着,不信官老爷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出事!”陈婆婆的话音刚落,王大爷就举起了手里的锤子,锤柄被他攥得发白:“我跟着云谦大夫干!就算刻到半夜,打着火把也得把这些碑刻好!”柱子也跟着喊:“还有我!大不了周老爷去县衙告,咱们全村人一起去说理,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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