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再次远去,听雪院的门被重新锁死,只留下比之前更加浓烈的狼藉、恶臭和刺骨的寒冷。
五更天的寒气最是凛冽,几乎将空气中的水汽都凝成了细碎的白霜,覆盖在残破的窗棂和冰冷的泥地上。
沈璃一动不动地蜷缩着,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声息。
她眼中所有的恐惧和泪水瞬间蒸发,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避开地上尖锐的碎砖和污秽,将手伸进足袜深处。
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黏腻的蜡丸。她将它取出,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黎明前最微弱的天光,看清了蜡丸外壳上沾染的暗红血丝——
那是阿阮在千钧一发之际,咬破自己舌尖,用鲜血封住蜡丸入口,防止秘密泄露而留下的痕迹。
蜡丸被小心地捏碎。里面依旧是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然而,纸片上却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沈璃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
她目光扫过墙角那只被踢翻、残液横流的破尿桶。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那张空白的纸片,轻轻地按进了那滩散发着浓烈氨味的、褐黄色的浑浊液体中。
纸片迅速被浸透,变得透明。
几息之后,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原本空白的纸片上,渐渐浮现出幽蓝色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复杂纹路!这些纹路快速勾勒、汇聚,最终形成了一行清晰的小字:
“盐枭内叛!‘穿山甲’(代号)泄密!黑石峡已成死局,伏兵过百,专待‘黑蝰’!改劫陆运粮队,今夜丑时过老鸦坡。十万火急!”
落款处,那个原本完整的蜥蜴印记,此刻尾巴的部分赫然断裂!
这是黑蝰内部表示最高级别危险、消息来源存疑但宁可信其有的紧急暗号!
“叛徒……”沈璃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眼底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周遭的严寒。
她捏紧了那张变得诡异的纸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墙角传来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抓挠声。
是阿阮!她竟然没有被完全拖走?沈璃立刻循声爬过去。
只见在靠近墙洞的阴影里,阿阮蜷缩着,脸色惨白如金纸,断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剧痛让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她用那只仅存的、还算完好的左手食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划着字。
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断腕的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痉挛。地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垂死的蚯蚓:
“丑……时……三……刻……侧……门……狗……洞……”
她传递了地点,却因剧痛和虚弱,无法写出完整的计划。
沈璃看着阿阮惨烈的模样,眼中冰封的湖面裂开一丝极细微的涟漪,但旋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
她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里衣最后半幅相对干净的布条,动作麻利却轻柔地为阿阮包裹住那只血肉模糊、断骨刺破皮肉的右手。
然后,她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沈璃用染血的指尖,在那条包裹伤口的白色布条内层,清晰地写下新的指令:
“沉陆粮!焚车马!留‘断尾蜥印’!目标:‘穿山甲’,取其舌,腌为‘贡品’!务必送达黑蝰!”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温度和森然的杀机。
“取其舌,腌为贡品”——这是对叛徒最残酷、也是最直接的惩罚宣告!
血字写就,沈璃将布条仔细地卷好,再次塞回那个传递生死的墙洞。
就在阿阮那只枯瘦的左手颤抖着伸过来接取时,沈璃的动作顿住了。
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刚才刮下的那一小撮金线——那是沈家嫁衣上最后的辉煌。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染着自己体温的金线,一圈圈、一层层,紧密地缠绕在阿阮那只断指伤口周围的布条上。
金色的丝线沾染了暗红的血迹,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妖异而冷酷的光芒,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出的信子。
阿阮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只仅存的完好的左手,死死攥紧了血布和金线!
断指的剧痛似乎在这一刻都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压下,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璃,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忠诚和同归于尽的狠绝。
她重重点头,用尽全身力气,将血布和金线拽入黑暗,如同握住了复仇的利刃。
寅时的寒风变得更加狂暴,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冰刀般狠狠砸在听雪院残破的窗棂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沈璃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
她抬起手,开始拆解自己早已散乱不堪的发髻。
枯黄的发丝纠缠着污垢和草屑。她捡起那片锋利的碎瓷片,没有丝毫犹豫,割断了一绺长发。
青丝散落。她拿起那半枚一直紧握在掌心、沾染了她体温和汗水的莹白玉扣。用那绺断发,将玉扣牢牢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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