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驰S级像一头沉默的铁兽,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观塘那片腐烂的城寨。车窗外,肮脏的巷道和破败的厂房迅速倒退,被中环冰冷璀璨的灯火所取代。
车里,死一样安静。
傻强坐在副驾驶,感觉自己的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他不敢看后视镜,因为镜子里,是两个他越来越看不懂的人。坤哥闭着眼,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好像在跟整个世界赌气。阿天哥,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麂皮,正对着车窗的倒影,擦他那副金丝眼镜。
这气氛,比跟西区那帮拿刀的疯子谈判还他妈的压抑。
“阿天哥……”傻强终于憋不住了,他觉得再不说话,自己可能会被空气憋死。他扭过头,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刚才那小子,叫阿才的,拿了那么多钱,是不是……是不是就算我们公司的新员工了?要不要给他办个入职,交个五险一金什么的?”
后座上,靓坤的眼皮跳了一下。
杨天擦拭镜片的动作没停,声音从镜片后面飘过来,很淡:“他不是员工,是耗材。”
“耗……耗材?”傻强愣住了,这个词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就是……用完就扔的那种?”
“用得好,他就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用不好,就是一块沾了屎的抹布。”杨天把眼镜重新戴上,世界在他眼中又变得清晰而冰冷,“无论是刀还是抹布,用完,都要处理干净。”
傻强的后脖颈子,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哦”了一声,把头转了回去,再也不敢说话了。
靓坤睁开了眼。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高楼大厦,心里那股子因为掌控别人生死而带来的狂热,正在一点点冷却,沉淀成一种更深、更冷的……东西。
他不是听不懂杨天的话。他只是不想去深想。
耗材。
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了他心里。他靓坤,在蒋天生眼里,算不算耗材?他手下那几百个跟着他打生打死的兄弟,又算不算耗材?
他第一次,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属于“设计师”的视角,去审视自己过去三十几年的人生。
车子停在了雪厂街九号那栋玻璃大厦的地下车库。
电梯无声地上升,再次打开时,那个巨大的、充满未来感的空间,依旧在高效而冰冷地运转着。天养生和他的兄弟们,像一群没有感情的工蜂,各自忙碌着。
不同的是,墙上那块最大的显示屏,不再是滚动的全球股市数据。
屏幕被分成了四个格子。
左上角,是阿才家那栋笼屋的楼道监控。
右上角,是一家灯光暧昧的夜总会后门。
左下角,是一个银行ATM机的广角镜头。
右下角,是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和转账信息。
靓坤的脚步,在屏幕前停了下来。
他看到,在左下角的画面里,阿才正把一张银行卡塞进ATM机,然后一笔笔地,把那二十万现金存了进去。他的动作很快,很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每存完一笔,都要回头紧张地四处张望。
然后,在右下角的格子里,一条转账记录几乎同时跳了出来。
二十万港币,从阿才的户头,转入了一个叫“Lulu”的账户。
紧接着,右上角的画面动了。一个穿着暴露、化着浓妆的年轻女人,从夜总会后门冲了出来,手里举着手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她冲进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正是刚刚存完钱,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阿才。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在那个肮脏的后巷里,又哭又笑。
靓坤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感觉自己像个高高在上的神,正通过一块玻璃,窥视着凡人的悲欢离合。他亲手,把一个男人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给了他救赎,给了他希望,给了他……拥抱爱情的资格。
可这份救赎的代价,是另一条人命。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权力、罪恶、兴奋和冰冷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心脏。
“心理防线已经清零。”天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声音像机器一样平稳,“他现在会把你的话,当成圣旨。”
“Lulu的账户已经被我们监控。”另一个坐在电脑前的兄弟头也不回地补充道,“她刚刚用这笔钱,在网上订了一张去泰国的单程机票。时间,是下月初九。”
骆驼的寿宴,是下月初八。
所有的事情,像一个咬合得天衣无缝的精密齿轮,正在按照杨天画好的图纸,一格一格地,不可逆转地转动着。
“坤哥。”杨天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你的第一针,回响很不错。”
靓坤没有接。
他转过身,看着杨天,这个正微笑着,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戏剧的男人。
“阿天。”靓坤的声音有些干,“你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想不通。
钱?杨天看起来根本不在乎钱。权?他已经拥有了天养生这支恐怖的私人武装,他完全可以自己站到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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