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那笑容里有怀念,也有些别的什么:“可现在,那些兄弟...都没了。”
承轩心里一紧。他知道,父皇的那些兄弟,有的战死了,有的病死了,还有的...是死在权力斗争里。最后活下来的,只有父皇一个。
“父皇...”
“朕没事,”萧绝摆摆手,“就是忽然想起来了。人老了,就爱想从前的事。”
暮色一点点浓起来。孩子们被大人叫回家了,街上更安静了。有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冒出来,袅袅的,散在渐暗的天色里。
“轩儿,”萧绝忽然问,“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在争什么?”
承轩愣了愣,没想到父皇会问这个。他想了想,说:“儿臣觉得...是在争一个心安。”
“心安?”萧绝重复了一遍。
“嗯,”承轩点头,“争权力,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心安;争财富,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心安;争名声,是为了不辜负这一生,心安。说到底,都是为了夜里能睡得着,心里能踏实。”
萧绝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可很多时候,争来了,却发现心更不安了。”
他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声音低低的:“朕这一生,争了一辈子。争皇位,争天下,争这江山...争来了,坐上了,可夜里还是睡不着。总梦见那些死人,总想着那些没做完的事,总怕...总怕这江山在自己手里败了。”
“可您没让它败,”承轩说,“您把它治理得很好,交给了大哥。大哥也会把它治理得很好,交给安儿。一代一代,总会越来越好。”
萧绝转过头,看着儿子。暮色里,承轩的脸有些模糊,可那双眼睛,亮得很,像能照进人心里。
“是啊,”萧绝笑了,“一代比一代好,这就够了。”
第二天继续上路。天气好了,太阳出来了,明晃晃的,晒得路面升起热气。马车里闷得很,萧绝就让把帘子都掀起来,让风吹进来。
风吹着,倒是凉快了些。可灰尘也大,没一会儿,车里就蒙了一层薄灰。承轩想让人把帘子放下,萧绝说不用。
“吹吹风好,”他说,“闷了一路了。”
于是就这么吹着。风里带着泥土的味道,庄稼的味道,还有远处烧秸秆的烟味。萧绝看着路两旁的景色——从江南的细腻,渐渐变成北方的粗犷。山变得更高,更秃;田变得更大,更开阔;连树都不一样了,江南的树秀气,北方的树壮实,枝干都直愣愣地往上长。
走到第五天,进了山东地界。这里的雨更少了,天旱,地都裂着口子。田里的庄稼蔫蔫的,叶子卷着边。有农人在挑水浇地,一桶一桶的,从很远的河里挑来,倒进田里,那点水,眨眼就渗没了。
萧绝让马车停下。
他下了车,走到田埂边。那农人看见他,有些拘谨,放下水桶,搓着手。
“老人家,”萧绝问,“今年收成怕是不好吧?”
农人叹口气:“可不是嘛。三个月没下雨了,庄稼都快旱死了。这么挑水浇,也是杯水车薪,顶不了大用。”
“官府没组织修渠?”
“修了,”农人说,“去年修了一段,可不够啊。咱们这儿离河远,水引不过来。除非...除非修个大渠,从黄河引水。可那得多少钱?官府说没钱,让咱们自己想办法。”
萧绝沉默地看着那片干裂的田。庄稼的叶子黄黄的,在风里抖着,像在求救。
“父皇,”承轩走过来,“咱们该走了。”
萧绝点点头,转身往回走。走到马车边,他停下,对陈将军说:“记下这个地方。回京后,跟皇上说,山东旱情严重,让工部派人来看看,想想办法。”
“是。”
上了车,萧绝一直没说话。承轩看他脸色不好,倒了杯水递过去。
“父皇,您别太忧心。天旱这种事,年年都有,官府会管的。”
“会管,”萧绝接过水,没喝,“可管不及时,管不到位,苦的还是百姓。你瞧那老人,多大年纪了?还得一桶一桶挑水浇地。这一季庄稼要是绝收了,他一家老小吃什么?”
承轩不说话了。他知道父皇说得对。很多时候,朝廷的政策是好的,可到了底下,执行起来就变了样。修渠的钱,可能被层层克扣;赈灾的粮,可能被中饱私囊。最后受苦的,总是最底层的百姓。
“朕在位那些年,”萧绝缓缓说,“总想着把大事办好,把大政定好。觉得这样,天下就太平了,百姓就安乐了。可现在想想,天下太大了,朕顾不过来。顾得了东,顾不了西;顾得了南,顾不了北。总有地方在受苦,总有人在挨饿。”
他闭上眼睛,很疲惫的样子:“这皇帝,不好当。你大哥...你大哥也不容易。”
车队继续往前走。越往北,旱情越明显。有的地方,河都干了,露出龟裂的河床。有的地方,庄稼全死了,田里光秃秃的,看着就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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