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宝船厂的夯歌震得地皮发颤。
二十丈高的船台上,百名工匠喊着号子拉动麻绳,将一根碗口粗的楠木桅杆缓缓立起。桅杆顶端的平安旗被江风扯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工匠们黝黑的脊梁——他们大多是从浙江、福建招来的老手,手里的刨子、凿子磨得锃亮,袖口还沾着昨夜没洗干净的桐油。
郑大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工匠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朝码头望去。只见一艘乌篷船正缓缓靠岸,船头立着个青衫身影,正是郑和。他身后跟着王二虎,怀里抱着个木箱,里面装着刚从苏州运来的罗盘——这些罗盘的指针用的是最纯的天然磁石,被工匠们小心地嵌在青铜天池里,据说能在暴雨天也指得准方向。
张匠头,郑和跳上岸,直奔正在打造的宝船船底,这龙骨的榫卯得再加固些。去年去福建时,听老渔民说,西洋的浪能把船板拍裂,咱们的活儿得经得住老天爷验。
张匠头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手里拿着把锛子,正蹲在船底检查接缝。他用袖子擦了擦汗,笑道:大人放心!这龙骨用的是闽北深山里的千年铁力木,水泡三年都不烂。您看这榫卯,是按燕尾扣的法子做的,越受力越紧,就是龙王来了也拆不开!
郑和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龙骨,听着那沉闷的声,心里踏实了不少。他转头看向船坞旁的料场,那里堆着小山似的木料、麻丝、桐油,还有刚从景德镇运来的青花瓷——最大的罐子能装下两个成年人,罐身上画着张骞出使西域的纹样,是准备送给西洋诸国国王的礼物。
这些瓷器得小心些,他叮嘱负责押运的小吏,用稻草裹三层,再装进木箱,箱子缝里塞锯末,别让它们在船上磕碰。
正说着,李文博提着个布包匆匆赶来,额头上全是汗:大人,您要的《回回历法》抄来了!还有我托人从广州带来的《岛夷杂记》,里面记着爪哇国的风俗,说他们忌讳别人摸孩子的头,咱们得记着。
他打开布包,里面露出几本线装书,纸页都泛黄了。郑和接过一本,见上面用朱笔圈着满剌加国,港口水深三丈,可泊巨舟,眼睛一亮:太好了!有这东西,咱们就知道哪些港口能停宝船了。
王二虎在一旁插话说:昨天我去江边看水情,见几个福建来的船老大在争论过洋牵星的法子。有个老把式说,从太仓到占城,要看着北极星高度二指走,错一分都可能偏航。我把他们说的都记下来了,大人您看看。
他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张用毛笔画的简图,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星星和船,旁边注着某星出现在船桅顶时,即转向西南。郑和看着这简陋却实用的记录,忽然笑了:二虎,你这手字比去年强多了。等下西洋回来,我请先生教你读书。
王二虎挠了挠头,嘿嘿直笑。阳光透过船坞的棚顶照下来,落在众人身上,暖融融的。谁也没注意,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个穿着青布衫的人正盯着他们,手里的折扇轻轻敲着掌心,眼神阴沉沉的。
回到府中时,已是傍晚。管家迎上来,神色有些不安:大人,刚才礼部的赵主事来了,说......说朝堂上有人议论您。
郑和心里咯噔一下,接过管家递来的茶:议论什么?
说......说您一个内监,不该掌这么大的权。还说造这么多船、带这么多兵,怕是要......要拥兵自重。管家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人翻出太祖皇帝的圣旨,说您下西洋是违背祖制。
郑和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杯壁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早料到会有非议,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太祖朱元璋当年确实下过片板不许入海的禁令,可那是因为元末倭寇作乱,海疆不宁。如今时移世易,陛下要扬威四海,这海禁本就该松动了。
我知道了。他放下茶杯,语气平静,你去备些点心,我要去夏尚书府拜访。
夏原吉的府邸在聚宝门内,不算阔气,却收拾得雅致。听闻郑和来访,夏原吉亲自迎到门口,笑着说:我正想找你呢,来得正好。
进了书房,夏原吉屏退左右,才沉下脸:你可知,茹瑺尚书今天在朝堂上弹劾你?说你糜费国帑,劳师远征,还说......他顿了顿,说你在宝船厂安插亲信,恐有不臣之心。
郑和的脸色沉了下来:茹瑺?他是建文旧臣,素来对陛下新政不满,如今拿我开刀,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说得没错。夏原吉叹了口气,他背后有不少人附和,都是些守旧的老臣,觉得安安稳稳守着祖宗的家业就好,不愿见陛下开海疆。他们还说,你一个刑余之人统领船队,会被海外诸国笑话,丢了大明的脸面。
郑和猛地站起身,袍角扫过案几,把上面的砚台都碰倒了:夏大人!难道就因我是内监,便做不得正使?司马迁受宫刑,写出《史记》流芳百世;蔡伦是内监,改良造纸术泽被千年。他们怎么不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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