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池的夜,被废弃水闸的朽木和淤塞的池水浸泡出一种死寂的腐败气息。白日里文人雅士流连的潺潺水声早已干涸,只剩下蚊虫在浓重湿气里不知疲倦地嗡鸣,搅动着令人窒息的闷热。余尘伏在一丛生得过于茂盛、几乎带着狰狞意味的芦苇之后,后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泥地,连呼吸都刻意压成细弱的丝线。汗水沿着额角滑落,蛰痛了眼角,他却连眨都不敢眨一下,视线如同淬火的铁针,死死钉在十几步外那两个鬼祟的身影上。
李四,这个白日里在琳琅阁唯唯诺诺、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书吏,此刻像换了个人。他佝偻着背,脖颈却紧张地梗着,像个随时准备扑出去又随时准备缩回的受惊乌龟,不停搓着手,脚尖神经质地碾着地上的碎石,发出极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对面那人隐在闸门巨大的、扭曲变形的铁制阴影里,面目模糊不清,身形却异常沉稳,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冷硬。两人间的低语被蛙鸣虫嘶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撕扯得断断续续,根本听不清内容。
余尘的心跳在死寂的等待中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像一张被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汗水浸透的夜行衣紧贴着皮肤,冰冷黏腻。时间仿佛凝滞在洗墨池腐败的水汽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终于,闸门阴影里的人动了。他微微侧身,似乎是嫌闷热,又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一道清冷的、带着水汽的月光,恰好从头顶堆积的云层缝隙里漏了下来,吝啬地照亮了他抬起的手臂——他正随意地卷起左臂那深色的粗布衣袖。
余尘的瞳孔骤然缩紧,仿佛被那月光刺伤。
就在那人小臂内侧,靠近手肘的地方,赫然烙印着一个印记!
那并非死板的刺青。暗红的色泽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粘稠感,仿佛皮下淤积着尚未干涸的血。线条扭曲盘绕,构成一只狰狞、抽象却又无比传神的赤螟虫形态。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印记的边缘竟在微微蠕动!像活物在皮肤下不安地拱动,又像是被月光赋予了某种邪异的生命,随时会破皮而出!一股带着铁锈腥气的寒意猛地攫住了余尘的心脏,让他几乎忘了呼吸。赤螟!果然是这群阴魂不散的毒虫!
阴影里的人似乎毫无察觉,随意地放下了袖子,那令人作呕的印记重新被黑暗吞没。他对着李四说了最后一句什么,李四像得了赦令般连连点头哈腰,随即转身,几乎是小跑着,朝着远离余尘藏身之地的方向,沿着池边歪歪扭扭的小径仓惶溜走。闸门下的人影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像一块融入黑暗的石头,似乎在聆听,又似乎在嗅探空气里不安的因子。
余尘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不能等!李四胆小如鼠,此刻仓惶回去,极易失控惊叫,打草惊蛇。而这闸门下的赤螟成员,才是真正的大鱼!他必须立刻跟上,弄清其巢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李四的住处,林晏必然已派人暗中盯着。
几乎在念头闪过的同时,余尘的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无声地射了出去!他像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利用岸边嶙峋的怪石和丛生的灌木作为掩护,朝着那闸门下人影消失的方向急速潜行。脚下湿滑的苔藓和松软的泥土带来巨大的阻力,但他将轻身功夫催到极致,每一步落下都轻如狸猫,只有衣袂掠过草叶时发出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前方的黑影步履迅捷而稳定,对地形似乎极为熟悉。他并未走书院常有人迹的路径,而是径直穿过一片茂密得近乎原始的竹林子。竹影幢幢,月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无数晃动的、如同鬼爪般的暗影。余尘紧随其后,神经绷得几乎断裂,不仅要盯紧前方飘忽不定的目标,更要警惕脚下盘根错节的竹鞭和不时横生的枝桠,稍有差池便是暴露。
竹林尽头,一堵高大的院墙突兀地横亘眼前,截断了去路。墙根下荒草丛生,碎石遍布。那黑影毫不停顿,直奔墙边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而去,显然是要借树翻墙。槐树高大,枝叶繁茂,树干上布满粗糙的疙瘩,确是攀爬的好落脚点。一旦让他翻过去,外面便是错综复杂的后巷,再想追踪,难如登天!
余尘心头一紧,脚下发力猛追,距离瞬间拉近至七八步!他甚至能看清那人深色布衣在疾奔中扬起的衣角。不能再等了!他右手闪电般探向腰后,扣住一枚边缘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铜钱,内力灌注指尖,正要破空激射——
“呜——!”
一声尖锐短促、如同夜枭泣鸣的唿哨,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沉滞的夜空!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同一刹那,前方那疾奔的黑影身形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骤然回身!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回身的同时,他宽大的袖口猛地一抖!
余尘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锐风直扑面门!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身体已在本能驱使下做出了最极限的反应——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急折,整个人如同折断的竹竿,硬生生向后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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