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机谷的黎明前,万籁俱寂,唯有山风在竹林间低吟,那是一天中最寒冷、最黑暗,却也最接近天地本真的时刻。
寅时刚过,浓重的夜色仍笼罩着山谷,仿佛一块厚重的墨色绸缎,将天地万物温柔包裹。东方天际隐约透出一线极淡的微光,如同画家在深邃的夜幕上,用最细腻的笔触勾勒出的一抹若有若无的银白。山风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从山谷深处呼啸而来,吹得漫山竹林沙沙作响,那声音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涛如浪,仿佛整个山谷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轻轻颤抖。
余尘与林晏提着灯笼,踏着湿滑的露水,沿着陡峭的山路向观景台攀登。这条路比前日登观星台的小径更加险峻难行,有些地方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便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幽谷。林晏举着灯笼在前引路,那昏黄的光晕在疾风中摇曳不定,勉强照亮前方数步的距离,在黑暗中划出一小片温暖的光域。
小心些,这段路格外陡峭。余尘的声音在呼啸的山风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注意脚下的青苔,甚是湿滑。
林晏应了一声,脚步却迈得更加沉稳有力。他时而回头伸手搀扶余尘,时而用灯笼仔细照看前方的石阶,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无微不至的关切。黑暗中,师徒二人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缕缕白雾,又迅速被凛冽的山风吹散,仿佛生命的痕迹在这浩瀚天地间转瞬即逝。
越是往上攀登,风势越是猛烈。凛冽的山风如同无形的利刃,穿透层层衣衫,直刺骨髓。林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微微发抖,却仍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试图为身后的老师挡去部分风寒。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余尘的眼睛。在即将抵达观景台的一处平缓地带,他停下脚步,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件薄裘。那是一件深青色的裘衣,用料讲究,做工精细,领口处用银线绣着淡淡的云纹,在灯笼摇曳的微光下若隐若现,流转着含蓄的光华。
穿上吧。余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黎明前的这一刻,是一日中最寒冷的时候。
林晏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推拒:老师,这怎么可以...您自己...
话未说完,余尘已抖开薄裘,轻柔而坚定地披在林晏肩上。他的动作从容而细致,仿佛在进行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那双曾经翻阅过无数案卷、执笔书写过无数判词的手,此刻正轻轻拂过林晏的肩头,将裘衣的每一个褶皱都整理得妥帖平整,然后仔细地系好领口的丝质系带。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凝聚在这个简单的动作之中。
裘衣上还带着余尘的体温,那暖意不仅驱散了刺骨的寒意,更悄然渗入林晏的心底,融化了心底最柔软角落的冰霜。那是一种被珍视、被呵护的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眷恋。
老师...林晏喉头微动,想说些什么感激的话,却见余尘已转身继续前行,只留给他一个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稳的背影。
观景台是忘机谷的至高点,一块巨大的玄武岩从山体中突兀地探出,悬于翻涌的云海之上。台上平整如削,约莫可容十余人驻足。此时,整个平台都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中,唯有远处天际那一线微光,如同希望的种子,顽强地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二人站在观景台边缘,俯视脚下浩瀚的云海。那云海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黑暗中无声地涌动翻滚,时而如惊涛拍岸,气势磅礴;时而如轻纱漫卷,柔情万种。偶尔有较高的山峰刺破厚重的云层,如同大海中的孤岛,在缥缈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平添几分神秘与梦幻。
还要等上一刻钟。余尘望着东方天际,声音平静如水,日出的时刻就快到了。
林晏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薄裘,那上面还残留着余尘身上淡淡的墨香和经年累月的书卷气息。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寒冬深夜,那时他刚拜入余尘门下不久,因痴迷钻研一个疑难案件而在书房待到三更。余尘也是这般,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他已然僵冷的肩上,然后继续埋首批阅堆积如山的文书,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关怀,如同暗夜中的点点星光,虽然微弱,却一次次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温暖了他孤寂的旅程。
山风愈发急促,吹得二人的衣袂猎猎作响,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翻飞,如同即将羽化登仙。林晏侧目看向余尘,见他凝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眼神沉静如水,仿佛与这苍茫天地融为一体。那一刻,林晏忽然深切地明白了什么是不动如山——那不是冷漠与疏离,而是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坚定,是看遍世事后依然保有的初心。
东方天际的颜色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最初的青黛色渐渐淡去,转而泛起鱼肚白的微光。那光芒起初很弱,如同羞涩的少女,却执着地扩散开来,如同在墨色画卷上晕开的清水渍,一点点蚕食着黑暗的领地。云海的轮廓在渐强的微光中逐渐清晰,如同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舒展着它庞大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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