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温控光你做得不错，”赵一苇挺直了腰板，语气更锐利了几分，试图在深度上压过他，
“那水分管理呢？蒜黄需水量大，但水多了烂根，水少了芽短产量低。你这滴灌看着简易，怎么保证均匀？还有湿度，棚里温度高，湿度过大容易滋生霉菌，特别是灰霉病，一旦爆发，几天就烂光！你用什么办法预防？”
她的话像连珠炮，带着明显的专业审视和挑战。
刘振华和毛夏对视一眼，都看出了这姑娘的较劲，几人心照不宣的笑了一下，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刘二贵却不恼，反而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技术员同志问的都是要害！水这玩意儿，伺候蒜黄比伺候月子还仔细！俺们用的就是这土滴灌，”
他指了指埋在蒜根附近的废旧橡胶管，“水从外面的大桶引进来，水流大小靠阀门控，滴多滴少，俺们几个轮流值班，隔俩钟头就进来摸一遍土。
土摸着潮乎乎，不沾手，不结块，就正好！要是干了，就稍微开大点阀门，润一润；要是摸着太湿，就赶紧停水，掀膜通风。”
他顿了顿，声音洪亮起来，“说到病害，防大于治！俺们这棚，天天通风换气，早上掀草苫子的时候，把两头门都打开，对流！把湿气散出去。灰霉病？俺们有土法子！”
他走到棚角，拿起一个破瓦罐，里面装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这是生石灰粉！隔三差五，在走道和池子边上薄薄撒一层，吸潮气，还能杀菌！比啥药都管用，还不花钱！
再一个，种蒜之前，蒜头都用草木灰水泡过，杀杀菌。技术员同志，您看这蒜黄，根根水灵，有烂根的吗？”
赵一苇凑近仔细看，蒜头根部洁白，无一丝腐烂迹象，嫩黄的蒜芽挺拔整齐，散发着健康的生机。
她精心准备的问题，被刘二贵用最朴实的实践经验和土办法一一化解，甚至反击得她无言以对。
她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一半是棚里温度高，一半是羞恼。她可是科班出身的大学生！
“理论知识是基础，但具体操作还得因地制宜……”赵一苇还想在理论上扳回一城，声音却没了刚才的底气。
刘二贵憨厚地笑了笑，话却接得实在：“技术员同志说得对！书本上的道理是灯塔，照方向。
可俺们农民种地，就像在河里行船，哪儿有暗礁，哪儿水流急，得自己摸着石头过河才知道。您说的那些病啊害啊，书上写的药啊，俺们也知道好，可买不起，也用不起。
就得琢磨这些土办法，省钱，管用就行！您要是有更好的、更省钱的法子，俺们一百个乐意学！”
这话软中带硬，既承认了理论的重要性，又点出了现实的困境，更将了赵一苇一军——光会挑毛病不行，你得拿出更实用的方案来。
刘振华看着眼前这一幕，年轻气盛的女大学生和土生土长却经验老道的农民“斗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啊！一个科班出身，理论扎实；一个扎根土地，实践出真知！毛站长，我看这是好事！赵技术员和二贵同志，你们俩以后要多交流！二贵有经验，一苇有知识，结合起来，才能把咱们三水县的蔬菜大棚搞出个样子来！”
毛夏也笑着打圆场：“对对对！刘县长说得对！一苇啊，二贵同志这些土办法，都是实践中摸索出来的宝贝，你好好记下来，总结提高！二贵，你有啥不懂的，也尽管问一苇同志，她书读得多！”
赵一苇看着刘二贵那张黝黑朴实的脸，听着县长和站长的话，心里的不服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真正的智慧并非只存在于书本的铅字里。
她抿了抿嘴，没再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看向那些嫩黄蒜芽的目光，有种被征服的感觉。
而刘二贵，依旧带着那副憨厚的笑容，眼神里却有着农民特有的精明和踏实。
此时的赵一苇内心却翻腾得厉害：起初那股子不服气还在作祟——她堂堂科班出身的大学生，书本知识倒背如流，竟被一个庄稼汉用破瓦罐和草木灰水驳得哑口无言？羞恼的火苗蹭蹭往上蹿，脸颊的红晕更深了，棚里的热气仿佛都聚到她脸上，烧得她心头发紧。
她忍不住腹诽：这土法子算什么科学？万一有疏漏呢！可目光扫过蒜根那洁白无瑕的根部，嫩芽挺拔得如小士兵，活生生的事实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锐气渐渐软了，置气的劲儿也散了，一种莫名的情愫悄悄蔓延——是挫败，更是对那黝黑脸庞背后智慧的讶异。
刘县长的话在耳边回响，刘二贵憨厚的笑容忽地变得不那么刺眼，反倒透出一股子踏实劲儿。
小女生的倔强终是化成了服气的轻叹，她深吸一口气，泥土的潮湿气息钻进鼻腔，这一刻才真真切切觉出，这片土地藏着的道理，比铅字印的深多了。
刘振华看到两人的针锋相对，又为这种小儿女情怀而窃喜，直接开口道：“二贵同志，你这大棚，可不只是种出了好蒜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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