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说要带他们去忆魂木林时，天边正悬着一轮淡金色的太阳，把路径两旁的草叶都镀上了层柔光。穿过两道溪流时，楚嫣然踩着水中的垫脚石，裤脚还是溅了些水花，她索性脱了鞋，赤脚踩在鹅卵石上，引得苏沐雪也跟着效仿，两人的笑声惊飞了溪畔柳树上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小心脚下的青苔。”老木在前头引路，木杖敲着湿滑的石头，发出“笃笃”的声响。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有些佝偻，但脚步稳当，像是在这片林子走了千百回。林峰跟在最后，手里提着两人脱下来的鞋，护心镜反射的光偶尔晃过水面，惊得小鱼猛地窜进石缝里。
穿过一片齐腰高的蕨类植物，眼前突然开阔——几十棵粗壮的忆魂木矗立在眼前，树干呈深褐色，树皮上布满细密的、类似血管的纹路，阳光透过层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最粗的那棵忆魂木需三人合抱，树干上挂着些褪色的红绳，风吹过，红绳轻轻摆动，像无数双小手在招手。
“这林子有近百年了。”老木走到最粗的那棵树下，抬手抚上树干，纹路在他掌心下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忆魂木通灵性，你心里藏着的事，不管是欢喜还是委屈，只要真心对它说，它就会替你记着。时间久了，树纹里就藏满了光阴的絮语。”
苏沐雪将信将疑地走近，学着老木的样子，把耳朵轻轻贴在树干上。起初只有树皮粗糙的触感和自己的心跳声，片刻后，一阵极轻的、带着笑意的对话顺着树干传来，像隔着层薄纱：“阿爹说这木梳要刻上并蒂莲才好看，可我觉得刻小雏菊更俏皮……”“傻丫头，并蒂莲是寓意好，等你嫁人的时候，我亲手给你刻一套。”
是奶奶的声音！苏沐雪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她小时候听娘说过，奶奶年轻时总爱在梳妆匣里藏一把没刻完的木梳，梳背只凿了个雏菊的轮廓。
“听到了？”老木看着她，眼里带着了然的笑意，“这树记着的，都是带了温度的事。”
楚嫣然早已按捺不住，选了棵稍细些的忆魂木，耳朵刚贴上去就“噗嗤”笑出了声：“我听到我娘跟隔壁婶子抱怨，说我爹打了半辈子铁，连块像样的银镯子都没给她打，转头却偷偷去银铺定了对龙凤镯，还嘱咐掌柜的别声张……”她笑着抹了把眼角，“原来我爹那闷葫芦，年轻时就这么会藏事。”
林峰挑了棵枝桠舒展的忆魂木，听完后若有所思：“是我师傅的声音，他在跟学徒说，‘这味药晒的时候得翻三遍，少翻一遍，药性就差一分’，还骂骂咧咧地敲了桌子，说‘学艺不精就别想出师’。”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护心镜，镜面映着忆魂木的影子，“去年师傅病重，我守在床边，他迷迷糊糊还在说这话，当时不懂，现在才知道，他是怕我忘了本分。”
老木坐在树根上，看着他们各自沉浸在回忆里，慢慢摩挲着自己的木杖。那木杖是用忆魂木的枝干做的，顶端镶着块温润的月长石，阳光照在石头上，折射出淡淡的蓝光。“我年轻时，也总来这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些微沙哑，“那时候，你奶奶总爱蹲在那棵树下绣帕子，我就靠在这棵树上磨箭，她绣累了就骂我‘木呆子，箭杆都快磨秃了还磨’，我就嘿嘿笑，看她把帕子往我脸上扔。”
苏沐雪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您就是奶奶日记里写的‘木小子’？”
老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红潮，像个被说中心事的少年，他挠了挠头：“那时候她总这么叫我。后来……后来祭坛那边需要人守，我说去去就回，让她在这儿等我。可一守就是十年，等我回来，她已经……”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木杖往怀里紧了紧，“这木杖，是她送我的。她说‘拿着它，就像我跟着你’，我带了快五十年了。”
楚嫣然凑过来看那木杖，月长石被摩挲得光滑透亮：“这石头真好看，像藏着片星星。”
“是月长石，”老木眼神温柔下来，“她攒了三年的月钱才买下的，说能辟邪。那年我要去守祭坛，她把石头镶在木杖上，说‘要是想我了，就看看石头，我也在看月亮呢’。”
林峰从背包里拿出水壶，想去接些泉水泡茶，老木指了指林子深处：“往那边走有个泉眼，水是从祭坛底下渗过来的，带着点甘甜味，泡忆魂木的叶子正好。”
穿过密密的树林，泉眼藏在一片开着白色小花的草丛里，水潭不大，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水面，像撒了把碎金子。苏沐雪蹲下身，掬起一捧水，冰凉的泉水顺着指缝滴落，水潭里竟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正对着水面笑，发间别着朵雏菊，和奶奶年轻时的画像一模一样。她眨了眨眼，影子也跟着眨了眨眼，随即化作涟漪散开。
“这泉眼也通灵性。”老木站在旁边说，“心里念着谁，就能在水里看见谁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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