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彪和孙小妹离去后的第三天,黑云涧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刻都像被拉长的麦芽糖,粘稠而煎熬。我守在洞口,目光一次次扫过东南方向那片被山峦叠嶂阻隔的天空,试图从中读出些许吉凶。洞内,栾廷玉的伤势在草药的调理下略有好转,低热退了,但肺腑的损伤让他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闭目养神。然而,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常常紧锁,仿佛在权衡着某个极其艰难的抉择。
张嫂和李教头带着人,更加谨慎地外出采集野菜和草药,每次回来都行色匆匆,面带忧色。存粮在肉眼可见地减少,那种坐吃山空的恐慌,像无声的瘟疫,在每个人心底悄然蔓延。
第四日黄昏,夕阳如血,将山峦染得一片凄厉。我正用捣碎的草药给一个伤口化脓的庄客换药,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捷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喘息。
“姑娘!教师!回来了!彪哥和小妹回来了!” 负责了望的顺子连滚带爬地冲进洞内,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洞内所有人都瞬间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投向洞口。
光影晃动,两个疲惫不堪的身影踉跄着钻了进来。正是石彪和孙小妹!石彪浑身衣衫褴褛,脸上添了几道新划痕,嘴唇干裂,但一双虎目却亮得骇人。孙小妹更是小脸煞白,头发散乱,脚上的草鞋都磨破了,一进来就几乎瘫软在地,被张嫂一把扶住。
“怎么样?” 我抢步上前,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栾廷玉也挣扎着撑起身子,目光如炬地盯住石彪。
石彪先抓起水囊猛灌了几口,用袖子一抹嘴,喘着粗气道:“见到了!翠微谷,见到了!”
“见到谁了?” 李教头急问。
“没见到正主!” 石彪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后怕,“谷口有人接应,是个穿着体面、像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带着四个护卫,身手都不弱。他只验了木符,客客气气,但口风紧得很,只说‘主人’暂时不便现身。”
账房先生?护卫?这做派,不像寻常绿林人物。
“他说了什么?” 栾廷玉沉声问,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说……” 石彪努力回忆着对方的原话,“‘泊中局势纷乱,非止一路人马对诸位感兴趣。我家主人无意与诸位为敌,反倒觉得,诸位的存在,或可制衡某些……过于激进的力量。’”
泊中局势纷乱,非止一路人马?制衡激进力量?这话如同惊雷,在我心中炸响!这证实了栾廷玉之前的猜测,梁山内部果然派系林立,而且,似乎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利用我们,或者说,想与我们合作,来对抗龚旺、施恩他们代表的“激进派”!
“他还说了什么?” 我追问道,心跳加速。
“他说,五日后,月圆之夜,还是翠微谷。届时,‘主人’可能会亲自现身,与能主事的人面谈。” 石彪顿了顿,看向我和栾廷玉,压低声音,“他还特意强调,‘主人’希望见到的是……‘能做主’的人。并且说……‘黑云涧虽险,非久留之地,粮草将尽,官兵或至,需早做打算。’”
月圆之夜?能做主的人?官兵或至?!
最后一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我们的咽喉!对方不仅对我们的困境了如指掌,甚至点出了我们最致命的弱点——粮草,以及可能来自官府的威胁!这是在施压,也是在展示其情报能力!
洞内一片死寂。对方抛出的信息量太大,也太骇人。合作?制衡?这背后的水有多深?那神秘的“主人”究竟是谁?是吴用本人?还是梁山其他实权人物?甚至是……官府的人?
“你们回来路上,可有人跟踪?” 栾廷玉突然问,目光锐利如鹰。
“没有!” 孙小妹此时缓过气来,抢着回答,声音虽弱却清晰,“彪哥带着我绕了很远的路,专挑难走的山脊和溪流,反复确认过,绝对没有尾巴!”
栾廷玉微微颔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草垫,显然在飞速思考。
“教师,你看……” 李教头看向栾廷玉,语气凝重,“这会不会是……诱饵?想把姑娘和您诓出去?”
“不像。” 石彪插话,他虽粗豪,却并不蠢,“若是想诱杀,在谷口就能动手,俺看那几个护卫的身手,留下俺和小妹不难。他们客客气气,倒像是……真有事相商。”
“而且,他们知道官兵可能来……” 张嫂忧心忡忡地补充了一句,这话说到了所有人的痛处。被梁山围困已是绝境,若再引来官兵,那真是十死无生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可能性:梁山内部有另一股强大的势力,看到了我们的利用价值,想在我们彻底覆灭前,进行一场秘密交易。风险巨大,但或许,也是一线生机。
“月圆之夜……五日后……” 我喃喃自语,看向栾廷玉。他的伤势,绝无可能长途跋涉去翠微谷。那么,“能做主的人”,只剩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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