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再次到来时,已是次日黄昏。持续了一整日的阴沉天色,终于在傍晚时分被即将沉入山脊的残阳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如同濒死巨兽淌出的血,泼洒在未化尽的积雪上,将原本纯白的世界染成一派诡异而不祥的橙红,刺目得让人心慌。他就站在这片血色光影里,身形比昨日显得更加佝偻,脸色晦暗,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仿佛一夜之间,有无形的千斤重担压在了他那向来挺直的脊梁上。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推门进屋,只是沉默地站在门槛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然后,他伸出手,递过来一个皱巴巴、几乎被摩挲得失去本来颜色的空烟盒。我接过,入手很轻,里面装的显然不是香烟。我疑惑地打开,里面是几张被小心卷在一起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泛黄纸张,散发着一股陈年墨汁和旧木头混合的霉味。
“问了一圈,稍微知点情的老人都三缄其口,没人肯明说。”
老三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厉害,仿佛声带被粗糙的砂纸磨过。他警惕地扫视了一眼空旷的院子,才继续道:“都讳莫如深,好像生怕触怒了什么东西。只零零碎碎打听到,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大概就是那年夏天,河床上游下了场几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山洪下来,河水暴涨,像发疯的野马,冲塌了岸边好几处原本就不是很牢固的老坑……”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下意识地追问:“露出了……什么东西?”
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他压低,仿佛害怕惊醒某个沉睡的存在。
“没人看得清,当时一片混乱,泥浆翻滚得像是开了锅。”
老三的眼神有些游移,似乎在回忆当时听人描述时的场景,脸上掠过一丝惊悸,“都说只看到黑乎乎的东西,裹在黄褐色的泥浆里,一闪就被汹涌的河水冲走了,根本看不清具体形状。但自那场洪水以后,乡里就开始怪事不断,再没安宁过。”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某种苦涩的东西。
“夜里,尤其是没有月亮的晚上,总能隐隐约约听见河床那边传来奇怪的动静。”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飘忽,“那声音……说不清,有时候像是很多人排着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冰冷的河水里趟着走,哗啦,哗啦……有时候,又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或者别的什么,不知疲倦地、疯狂地刨着河滩上的沙子,窸窸窣窣,一夜不停。”
“起初大家以为是野兽,或者河水冲刷的声音。但后来,有几个不信邪的年轻后生,仗着胆子大,喝了点酒,结伴提着马灯去河滩上看过。”
老三的目光黯淡下来,“他们说,到了那里,除了呜咽的河水声和风声,什么都看不见,河滩上空荡荡的,但那‘趟水’和‘刨沙’的声音,却仿佛就在他们身边响着,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结果……没过两天,这几个人就接连病倒了,毫无征兆地发高烧,说胡话,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词。”
“什么词?”我追问,感觉自己握着烟盒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冷汗。
“发音非常古怪,扭曲,不像任何已知的语言,调子忽高忽低,有时候像喇嘛念经,但更急促,更充满怨毒,听着就像……诅咒。”
老三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唯一有几个词,反复出现,被乡里懂点藏文的老先生勉强听出来,是‘名单’、‘名字’……还有……”他的目光落在我一直放在桌上那块诡异的油皮纸上,眼神复杂。
“嘎玛老爹的儿子多吉,当时也好奇跟着去看了,回来也病了一场,险些没挺过来。他好了之后,好像变了个人,沉默了很多。前几天他偷偷找到我,把这个烟盒塞给我,说是他爹嘎玛生前不知道从哪里得来、藏了多年的东西,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他说……或许对你有用。”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有些发抖的手指,将那几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泛黄纸张,从烟盒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纸页边缘已被岁月和无数次紧张的翻阅磨损成了锯齿状,上面是用毛笔写的繁体字,墨迹深浅不一,时而工整,时而潦草狂乱,似乎是不同时期、在不同心境下记录下来的。那笔迹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颤抖和急切,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透着绝望,可以想见记录者当时正处于何等巨大的恐惧或激动之中,急于将所见所闻留存下来。
我借着窗外那越来越暗淡的血色残光,艰难地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
“……三月廿七,又一人失足落水,寻三日不见尸首。王工头言,此乃今年第三例,邪门得很,落水处水不及腰,怎会溺毙?且尸首全无,如被河吞……”
“……四月朔,夜半闻河滩有异响,如百人凿石,节奏整齐而诡异。持灯与数人同往窥视,只见黑水呜咽,滩涂空寂,不见半个人影。心中骇然,归,竟见各自窗台皆留有湿漉漉的黑色沙粒脚印,形似人足,却趾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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