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同时传来的,像两枚来自不同方向的礼炮,在林凡平静的生活上空轰然炸响。
上午九点,联盟办公室。秘书长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林工!批了!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评审委员会刚发来的正式通知,您被提名为今年特别评审奖项候选人!‘表彰在文化遗产保护科学技术领域取得重大突破,实现跨界创新,并产生重大国际影响的杰出贡献者’!这是这个奖项历史上,第一次有文化遗产领域的专家进入最终提名!”
办公室里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欢呼。年轻的助理们脸上发光,与有荣焉。这是国家级科技界的最高殿堂,无数科学家毕生追求的巅峰认可。它意味着主流科学界对文化遗产保护这个曾经偏居一隅的领域,给予了最高规格的承认,而林凡,就是那个推开大门的人。
林凡接过文件,纸张很轻,上面的字却很重。他礼貌地向秘书长和同事们道谢,表情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
掌声未歇,李桐又拿着一份全英文的传真件快步走进来,声音都有些变调:“林凡!国际文化遗产保护基金会(ICHP)发来的通知!您被提名‘人类文化遗产杰出贡献奖’!这是……这是全球遗产保护领域的诺贝尔级奖项!过往获奖者都是终身成就的泰斗!提名理由是……‘以极具创造性和人文深度的方式,重新定义了跨文化、跨学科、跨社区的文化遗产保护范式,并构建了前所未有的全球合作网络’。”
双喜临门。办公室里的气氛达到了沸点。这不仅仅是个人荣誉,更是对整个联盟、对中国在该领域工作的巨大肯定。消息像野火一样在联盟内外蔓延,祝贺的电话、邮件、信息瞬间淹没了通讯渠道。
林凡被簇拥着,接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祝贺。他微笑着,说着感谢的话,但熟悉他的人,如苏晓、张伟,却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游离?或者说,是一种不易察觉的沉重。
整整一天,他像一个被荣誉浪潮推着走的木偶,参加简短的内部庆祝会,接受几家核心媒体的突击采访,回复关键的祝贺信息。他表现得体,言辞谦逊,不断将功劳归于团队、合作伙伴、以及所有在基层默默奉献的人。但当他独处时,那层得体的外壳下,真实的疲惫和某种更深的东西开始浮现。
傍晚,他推掉了所有的庆祝晚宴邀约,对玛雅只说了一句“我想自己走走”,便独自离开了总部。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熟悉的地方。他让司机把他放在了故宫东华门外。夕阳西下,朱红的宫墙被染成暗金色,游客已稀。他向门卫出示了特殊证件(作为养心殿项目顾问,他仍有权限),默默走了进去。
闭馆后的故宫,是另一个世界。喧嚣褪去,庞大的建筑群在暮色中显露出其作为“物”的本来面目——沉默、恢弘、承载着无边无际的时间重量。御道空旷,脚步声在青石上回荡,传得很远,又迅速被无边的寂静吸收。
他没有目的,只是沿着宫墙漫无目的地走。走过太和殿广场,那象征至高皇权的汉白玉台基在渐浓的夜色中泛着清冷的光。走过乾清宫,走过他曾耗费无数心血的养心殿区域(如今已修复完毕,不对开放)。最终,他在一处偏僻的、甚至有些荒废的宫苑角落停下。这里没有修复,只有几间歪斜的配殿,瓦楞长草,门窗朽坏,在暮色中像疲惫老人沉默的侧影。
他在一处断裂的石栏上坐下。秋夜的寒气透过石料侵入身体,但他浑然不觉。
两份提名通知的内容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国家最高奖……国际顶级奖……“重大突破”……“重新定义范式”……这些词汇光芒万丈,代表着世俗意义上一个人所能企及的巅峰。他应该高兴,应该自豪,应该觉得此生无憾。
可是,为什么心里只有一片空旷的疲惫,甚至……一丝恐惧?
他想起女王宫脚手架上的烈日,想起养心殿评估会前的彻夜不眠,想起雨林夜晚震耳欲聋的虫鸣和胡安爷爷空洞却仿佛能直视人心的眼眶,想起法庭上陈杰母亲那深深的一躬,想起昨天家中满院的灯火和笑声……
这些,才是他走过的路,流过的汗,熬过的心,感受过的温暖与刺痛。这一切,是具体的,有温度的,充满了不确定、挣扎、遗憾和微小的喜悦。而“奖项”、“提名”、“荣誉”,这些词汇突然变得如此抽象、如此轻盈,又如此……具有压迫感。
它们像一顶无比华美、万众瞩目的王冠。只要他点头,戴上它,他就是英雄,是大师,是传奇。无数聚光灯将打在他身上,他的名字将被写入历史,他的话语将被赋予额外的重量。
但戴上之后呢?
他的脖子,还能自由地转动,去观察墙角那不易察觉的裂缝吗?他的耳朵,还能在喧嚣的赞誉中,听到雨林深处“听风草”传来的微弱哭泣吗?他的手,还能毫不犹豫地去触摸那些肮脏、粗糙、亟待修复的材料吗?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坦然地蹲在乡村工匠身边,听他们抱怨胶水太贵、孙子不愿学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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