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的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座清心观来。
我捧着那杯烫手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能僵在原地,活像一尊被人泼了水的泥菩萨。
不行,我得说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寂静。
我绞尽脑汁,努力回忆着话本里大侠们都是怎么聊天的。哦,对,他们都喜欢评论天气!
我清了清嗓子,再次祭出我那蹩脚的公鸭嗓,看着亭外的雨幕,发出了自认为很高深,实则蠢到家的感慨:
“这雨……可真大啊!”
说完,我就想把自己的舌头,连同那被烫起泡的舌尖,一起咬下来。
这不废话吗!雨不大我能被淋成这副鬼样子?雨不大我能冲进这亭子里丢人现眼?
我简直是个天才。
我以为他会觉得我是个傻子,没想到,他竟顺着我的话,也看向了亭外的雨帘,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山中雨急,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说,“涤荡尘埃,滋养万物,亦是美事。”
他的话,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力量,像清心观早课时的钟声,一下子就抚平了我心里的毛躁。
我愣愣地看着他。
同样是看雨,我想到的是狼狈,是寒冷。他想到的,却是“涤荡尘埃”,“滋养万物”。
这人,境界真高。
我被他的话所吸引,心里那点紧张和防备,不知不觉就松懈了下来。我忍不住接了一句:
“是啊,就是淋湿了有点冷。不过这雨后的山景肯定特别清亮,空气也好闻。”
这句话,我忘了压嗓子,用的是我自己原本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像山涧里叮咚的泉水。
话一出口,我心里又是一惊。
坏了!露馅了!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喝茶,心里七上八下的。
那位白衣公子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异样,只是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看兄台装扮,似是修行之人?从山下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警铃大作。
他看出来了?他看出我是清心观的了?
我赶紧把嗓子拉回公鸭嗓模式,含含糊糊地回答:“啊……是,是啊!在、在山上清心观……挂单!”
我急中生智,编了个词。清心观是道姑庵,不收男客,但我可以说我是借住的“挂单”道士嘛!我真是太聪明了!
“刚去山下买了点……东西!”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还特地伸手指了指地上那个无辜的大西瓜。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落在了那个西瓜上,随即,他微微笑了。
他这一笑,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霎时间,整个风雨飘摇的亭子,都仿佛明亮了起来。
“这瓜品相甚好。”他赞道,“南屏山的瓜果,向来清甜可口。”
提到这个瓜,我可就来精神了!
这可是我“凌少侠”威名远扬的见证!是我英雄事迹的勋章!
我那点伪装,那点紧张,瞬间被一股子强烈的炫耀欲给冲到了九霄云外。我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说道:
“可不是嘛!这可是……”
我“行侠仗义得来的”这七个字已经到了嘴边,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可我脑子里仅存的一丝理智,硬生生把它们给拽了回来。
不行!不能说!
说了,岂不就暴露了我之前在镇上打架斗殴的事?我一个“挂单”的“道士”,怎么能这么好勇斗狠呢?这不符合人设!
我硬生生把话头一转,改口道:“……我精心挑选的!”
我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自己真是个挑瓜的行家。
他听了,只是含笑不语,又替我续上了茶。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其实,主要是我在说。
我大概是平日里在观里憋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逮着个能说话的人,还是个这么好看的人,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住。
我一会儿忘了伪装,用自己的本音叽叽喳喳地说着山里的趣事,比如后山哪棵树上的野果子最甜,哪条小溪里的鱼最肥。
一会儿又猛然惊醒,赶紧把嗓子压下去,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跟他探讨“这雨什么时候能停”这种深奥的问题。
我的声音,就在清脆的少女音和沙哑的公鸭嗓之间,反复横跳,切换自如。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而他,自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话很少,偶尔会应上一两句,或者提出一个问题,引导着我的话题。他从不打断我,也从不嘲笑我那忽高忽低的奇怪嗓音。他的目光,始终那么温和,那么平静,像一汪深潭,能包容我所有的语无伦次和破绽百出。
不知不觉间,我又喝了好几杯茶。
每一次,我都提醒自己,要小心,要装得像个男人。可每一次,我还是会下意识地翘起小拇指,还是会习惯性地先吹两下。
而他,也每一次,都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默默地为我续上。
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所有的伪装,都成了笑话。
可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难堪。
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们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亭外,雨声渐渐小了,从最开始的瓢泼盆倾,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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