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紫禁城的雪下得绵密。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乾清宫西暖阁里,地龙烧得不算旺,崇祯帝朱由检拢了拢暗纹盘领的常服,指尖触到绸缎下凸起的骨节,凉意顺着指缝往心口钻。案上摊着三份奏疏,烛火摇曳中,朱批的“知道了”三个字被晕得发虚,像他此刻沉在胸腔里的气,吐不出,也咽不下。
“万岁爷,户部尚书毕自严在外候着,说有边饷的急务要回。”近侍王承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这几日陛下脾气越发沉,前儿个因为登莱巡抚孙元化奏报孔有德部哗变,已经摔了两个霁蓝釉的茶盏。
朱由检没抬头,目光仍钉在最底下那份奏疏上——那是礼部左侍郎钱谦益递上来的,字里行间全是替东林党人辩白的话,顺带还暗讽了几句内阁辅臣周延儒“党同伐异,阻塞言路”。他指尖在奏疏边缘摩挲,指甲盖泛出青白:“让他进来。”
毕自严进来时,棉鞋上沾了雪,在金砖地上踩出浅淡的湿痕。他刚跪下,就听见上头传来一声冷问:“边饷筹得如何了?秦良玉的白杆兵在四川待了半个月,就等银子开拔,你户部总不能一直拿‘库银空虚’搪塞吧?”
老尚书身子颤了颤,叩首的动作更重了些:“万岁爷明鉴,去年漕运亏空,加上陕西、山西大旱,蠲免了三成赋税,如今内帑只剩不足五十万两。臣昨日已行文江南,催缴去年的欠赋,可……可苏松巡按祁彪佳递回文书,说当地士绅联名上书,求万岁爷再宽限半年,还说……还说‘富户皆东林故旧,逼之过甚恐失民心’。”
“民心?”朱由检猛地拍了下案几,烛火晃得差点熄灭,“孔有德在登州杀官造反,鞑靼在宣府外劫掠,陕西的流寇都快打到西安了,这些士绅怎么不说民心?!”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满地的奏疏,“钱谦益说周延儒结党,周延儒前日又奏钱谦益收了江南盐商的贿赂——你们倒是会相互咬,怎么没人替朕想想,这江山快撑不住了!”
毕自严不敢接话,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他知道,陛下这话不是冲他说的,是冲满朝的党争说的。自天启朝以来,东林党和齐楚浙党斗了这么多年,如今虽说明面上东林占了上风,可暗地里的拉扯从没停过。就说这次边饷,江南的士绅多是东林党人的靠山,祁彪佳又是钱谦益的门生,这欠赋怎么催?催急了,东林党人要骂陛下“苛待士民”;不催,边军要哗变,流寇要坐大,到头来还是陛下的错。
朱由检看着老尚书佝偻的背影,气渐渐泄了些。他知道毕自严难,户部这几年就没松快过。他走过去,伸手虚扶了一把:“起来吧。朕知道你尽力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雪上,“传旨,召周延儒、温体仁、钱谦益三人,明日卯时到文华殿议事。另外,让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查一下,苏松地区去年的欠赋,到底有多少是士绅故意拖欠,又有多少是真的缴不起。”
王承恩在一旁应了,心里却犯嘀咕——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前几次党争闹得凶,陛下要么是各打五十大板,要么是把首恶革职了事,从没像这次这样,又召辅臣议事,又让锦衣卫查欠赋,这是要把党争和钱粮的事绑在一起办啊。
等毕自严退出去,暖阁里又只剩朱由检一个人。他走回案前,拿起那份钱谦益的奏疏,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角落里一行小字:“臣愿以阖家性命担保,东林诸臣皆忠君爱国之士,绝无结党营私之举。”他冷笑一声,拿起朱笔,在那行字旁边批了两个字:“拭目。”
烛火又跳了一下,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细长而孤寂。他想起登基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在文华殿召见东林党人钱龙锡,钱龙锡说“只要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党争自消”。可这几年,他亲了“贤臣”,罢了魏忠贤,东林党人却没像承诺的那样齐心协力,反而和其他党派斗得更凶。
“亲贤臣,远小人……”朱由检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指尖的朱笔在纸上点出一个墨点,“可这朝堂上,谁是贤臣?谁是小人?是钱谦益这样满口仁义,却包庇士绅欠赋的?还是周延儒这样会办事,却也会结党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乾清宫的琉璃瓦盖得严严实实,像一层厚厚的白霜。朱由检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带着雪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看着远处黑漆漆的宫殿轮廓,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破党争,不能只靠罢黜几个人,也不能只听哪一派的话。他得找到一把刀,一把能斩断党派牵连,又能替他收拢钱粮、稳定边疆的刀。
可这把刀,在哪里呢?
他正想着,王承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件貂裘:“万岁爷,天凉,您披件衣裳吧。方才骆指挥使人来报,说查到一些线索,苏松地区有几个士绅,去年明明收了上万石粮食,却只缴了三成赋税,其中一个还是钱谦益的族叔。”
朱由检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接过貂裘却没穿,转身走到案前,重新拿起朱笔:“传旨,让骆养性把证据封存好,明日议事时带来。另外,再查,查清楚这些欠赋的士绅,都和哪些官员有牵扯——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齐楚浙党,一查到底。”
烛火下,他的侧脸绷得很紧,下颌线透着一股少年天子少有的狠劲。王承恩看着陛下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乾清宫里的雪,或许不会下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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