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叔带来的消息,如同在渐趋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陋室内刚刚积攒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防剿饷”这三个字带来的寒意驱散大半。泽叔整日坐立不安,唉声叹气,计算着那几乎不可能凑齐的数字,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绝望的光景。
墨辰极却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他依旧每日在陋室外忙碌,接下的活计甚至比以前更多。只是,他不再全部收取粮粟,有一部分酬劳,按照与纪文叔的约定,直接记入了乡勇的公账。此举虽引来那胡姓匠户更深的怨怼目光,却也确实让里正和几位族老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云昭蘅的采摘也未曾停歇。她甚至开始有意留意那些具有轻微疗伤、固本效果的草药,小心采集回来,晒干备用。她隐隐感觉到,动荡或许将至,这些平日不起眼的草根树皮,到时可能比粮食更为珍贵。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氛围中流逝。天气愈发寒冷,呵气成霜。简陋的土屋即便修补过,也难以完全抵挡无处不在的寒气。食物依旧紧缺,那点存粮需要计算到粒。
这日黄昏,天色阴沉得厉害,北风呼啸着卷过乡邑,发出呜呜的悲鸣。乡邑中心那处土坪上,却反常地聚集起了不少人。一堆巨大的篝火被点燃,枯枝在火中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勉强驱散着暮色和寒意,却也将人们脸上那种混合着忧虑、麻木和一丝微弱期盼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
“这是…做甚?”墨辰极修理完最后一件农具,交给等候的乡民,目光投向那篝火聚集处。
泽叔拄着拐杖,望着那火光,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是…祀火祭…快冬至了…求祖宗保佑,熬过冬荒,平平安安…”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虔诚,更多的是一种沿袭旧例的惯性和无奈。
纪文叔的身影出现在陋室外,他的脸色被火光映得有些发红,眼神却比平日明亮些:“墨兄,云娘子,泽叔,乡中祀火,一同去吧。虽简陋,亦是乡里心意,祈个平安。”
这是一种接纳的信号,也是一种形式的捆绑。
墨辰极与云昭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三人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向那堆巨大的篝火。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一种肃穆又压抑的气氛。大多数乡民都沉默着,只有几个孩童在人群外围追逐打闹,很快又被大人低声呵斥住。
里正和几位族老站在火堆前,主持着简单的仪式。没有华丽的祭品,只有几碗粗粟、一些晒干的野菜,甚至还有一件破损的皮甲,被郑重地放置在火堆前。一位据说懂得古礼的老人用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吟诵着晦涩难懂的祷词,祈求风调雨顺,祈求兵灾远离,祈求活下去。
火光跳跃,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土地上,仿佛一群挣扎的幽魂。
墨辰极沉默地站着,左臂矩骸那丝微温在火光的炙烤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堆篝火不仅仅在燃烧木材,更是在燃烧着聚集于此的乡民们那微弱而驳杂的“灵蕴”——他们的恐惧、期盼、绝望、以及一丝顽强的求生欲。这些无形的能量汇入火焰,让这凡火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微弱的神秘色彩。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那个胡姓匠户阴郁的眼神,看到了乡勇们紧张握着的简陋武器,看到了三婆紧紧拉着云昭蘅的手低声说着什么,看到了纪文叔凝望着火焰、眉宇间化不开的忧思。
云昭蘅站在墨辰极身侧,她的感知更为细腻。她能“听”到火焰中那些无声的祈愿,也能感觉到脚下大地深处,那属于“墟烬”的、冰冷死寂的灵蕴,似乎被这充满生人念力的火焰微微扰动,如同沉睡的巨兽被蚊蚋惊扰,流露出一丝极其微小的不耐。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净心鼎。
仪式结束。祷词余音散入寒冷的夜风。里正叹了口气,挥挥手。人群稍稍松动,却并未立刻散去。有人开始将一些带来的、少得可怜的食物投入火中,算是额外的供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从栅栏方向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巡夜的…巡夜的被咬了!”一个年轻乡勇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是…是泽里的毒鼬!发疯的毒鼬!”
人群瞬间哗然!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刚刚因祭祀而产生的一点微弱暖意瞬间荡然无存!
毒鼬并不罕见,但通常畏人,更极少主动攻击。发疯的毒鼬?还咬了人?
里正和族老们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纪文叔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乡勇:“人在哪里?伤得如何?说清楚!”
“在…在东边栅栏口…阿旺被咬了腿…肿得老高…胡话都说不出来了!”乡勇语无伦次,“那鼬子眼睛血红,速度快得邪乎!钻回泽子里去了!”
“快!抬过来!去请…去请…”里正急得团团转,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终落在了一个干瘦的老头身上——那是乡里唯一略懂些草药皮毛的“郎中”,此刻也吓得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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