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竹音涧的石缝间流转，带着新竹的清苦与泥土的腥甜。慕清弦的指尖掠过苏引商腕间的护音铃，铃身突然轻颤，吐出一道淡紫色的音波——那是夜离痕残留在铃中的最后一缕灵韵，此刻正亲昵地蹭着慕清弦的灵体，像在确认旧识。
“他一直都在。”苏引商轻声说，指尖抚过铃身暗纹，那里还留着孤鸣礁的海盐痕迹。十年前夜离痕以旷野弦相护的画面突然涌来，与此刻竹涧的晨光重叠，她才恍然明白，那些破碎的牺牲从不是终点，而是化作了音能里的星子，始终在为和鸣引路。
慕清弦握住她的手，将护音铃贴在耳畔。铃音里混着裂帛渊的浪涛声，还有夜离痕少年时吹过的骨笛调子，粗粝却滚烫。“等灵体稳固些，我们去趟孤鸣礁。”他的声音带着灵体初成的微哑，却比任何承诺都恳切，“把他的弦，接回属于他的海。”
风离正靠在涧边巨石上包扎手掌，闻言嗤笑一声，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石上，竟催开一朵淡紫色的音花。“算我一个。”他将旷野弦残丝缠在指尖，弦丝突然绷直，指向竹涧深处，“那小子生前总说孤鸣礁的晚霞像裂帛渊的花，该让他看看，现在的调音谷种满了三色音藤，比晚霞热闹多了。”
沈辞洲蹲在和声鼎碎片前，正用玉梳细细梳理石上蔓延的音藤。那些藤叶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清商白、浊羽紫、俗韵金三色光晕，将“音无正邪，爱无禁忌”八个字衬得愈发温润。“你们看这个。”他突然招呼众人，指尖点向碎片边缘的一道浅痕，那里竟藏着一行极小的刻字，“是苏承韵的笔迹！”
凑近了才看清，刻字是“三音归元，始于俗韵”。苏引商的呼吸猛地一滞，想起苏承韵残魂说过的话——混音体是天地为平衡音能留下的钥匙。原来所谓和鸣，从不是清商与浊羽的妥协，而是以人间烟火为根基，让规矩与狂放都找到落脚的土壤。
“难怪……”慕清弦的指尖抚过刻字，灵体突然泛起微光，心口的浅痕竟淡了一分，“当年在忘忧巷，你的笛音总能抚平我仙骨的躁动。”他转头看向苏引商，眼底的温柔漫出来，像要把十年空白都填满，“是俗韵的暖，焐化了清商的冰。”
话音未落，竹涧深处突然传来孩童的嬉笑。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追着音蝶跑来，为首的正是忘忧巷和音铺的学徒，手里还攥着没吹完的陶笛。“苏老板！沈先生说你们在这儿！”少年们看到慕清弦，都愣住了，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白衣人，“这位先生……身上的光好暖呀，像您吹的《归音曲》最后一段。”
苏引商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将逐音笛递过去：“试试？”
少年紧张地接过笛，指尖在孔上犹豫半晌，吹出声的调子却歪歪扭扭，带着俗韵特有的生涩。可奇怪的是，这不成调的笛音竟让和声鼎碎片微微震颤，石上音藤抽出新的嫩芽，嫩芽顶端顶着极小的花苞。
“错了也没关系。”慕清弦走到少年身后，握住他的手调整指法，灵体的微光顺着相触的指尖流入陶笛，“你听，风穿过竹枝的声，是给你的伴奏。”
在他的引导下，少年渐渐找到调子，生涩的笛音里慢慢融进清商的温润。竹涧的音蝶突然集体振翅，翅膀的震颤与笛音形成奇妙的共鸣，竟补全了《归音曲》里最复杂的一段转音——那是当年慕清弦仙骨碎裂前，始终没能弹完的收尾。
沈辞洲看得眼眶发热，悄悄从袖中摸出共鸣石，将这片刻的和鸣记录下来。石面映出的画面里，白衣的灵体、持笛的少女、流血的浊羽、嬉笑的孩童、盘旋的音蝶，都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像一幅流动的六界音谱。
“对了。”风离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焦黑的琴码，“上次在弃音阁废墟找到的，凌清商的流霞弹剩下的。”他将琴码放在和声鼎碎片旁，焦黑的木头竟与石上的金光产生共鸣，裂开的纹路里渗出淡金色的音液，“她说过，要看着清商浊羽一起奏乐，现在……算如愿了吧。”
苏引商的指尖触到琴码，突然想起凌清商在弃音阁自爆前的笑容，想起流霞弹断弦缠上断笛的刹那。那些被仇恨隔开的血脉，终究在和鸣中找到了和解的方式——就像这焦黑的琴码，此刻正与清商的灵体、浊羽的血、俗韵的笛音，共同滋养着新的音藤。
日头渐渐升高，竹音涧的雾气散去，露出远处连绵的山峦。忘忧巷的炊烟顺着风飘来，混着归音树的叶响，成了最寻常的人间背景音。慕清弦的灵体越来越稳固，已经能像常人般行走，只是偶尔会在转身时带起一串金色的光屑，落在苏引商的发间，像她十年间无数次梦见的模样。
“该回去了。”苏引商将逐音笛别回腰间，护音铃与守音石的余温在衣襟下交织，“学徒们还等着学新调呢。”
慕清弦点头，目光掠过涧中巨石。那里的“音无正邪，爱无禁忌”八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在对他们说，这不是结局。
风离扛起装着琴码的油布包，率先往涧外走，旷野弦残丝在他身后划出暗紫色的弧线，惊得竹枝上的露水簌簌落下。沈辞洲边走边对着共鸣石念叨：“得把今日的新调记下来，编进《六界和音谱》的第一章……对了，得给这章起个名，叫‘竹涧晨光’如何？”
苏引商与慕清弦走在最后，相握的手晃出细碎的音波，与竹枝的轻响、溪流的叮咚、远处的炊烟混在一起。她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守音石上的音藤第一次开花，而此刻，那些花已经落在了真实的晨光里，落在了他的指尖，落在了所有等待与重逢织成的，漫长而温柔的和鸣里。
前路或许还有风雨，灵体或许还需滋养，但只要逐音笛还在，护音铃未停，只要他们还能并肩听风过竹涧，所有的坎坷，都不过是和鸣里，一个温柔的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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