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轩没有立刻回答。
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压制体内翻涌的伤势,又像是在斟酌措辞。
内室的光线偏暗,映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可那份苍白底下,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沉稳。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林晓禾。
眼神里没了往日惯常的温润笑意,只剩下坦荡的凝重。
“林姑娘,”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此事之后,沈某若再以寻常商人的身份与你交谈,便是欺你,也是自欺。”
他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对着林晓禾郑重地拱手一礼。
这一礼,没有半分商贾间的客套,带着一种正式又肃穆的意味。
“在下沈墨轩,中州天衍宗内门剑峰弟子。奉师门之命,游历四方,查探近年来各地频现的‘灵气异动’之象。”
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云河县的‘黑瘟’,不是我调查的第一处,也不是最严重的一处。北境有村落一夜之间,所有生灵尽数石化;西陲古战场阴兵过境,活人变得癫狂嗜血;东海之滨的渔村,渔民生出鳞片,性情大变……这些灾变症状各异,根源莫测,但都和灵气紊乱、法则动荡脱不开干系。”
林晓禾静静地听着,心里早已波澜起伏,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
天衍宗,这个名字她在那本《山野笔记》的边角批注里见过一次。
笔记里语焉不详,只提了一句这是“中州巨擘,执仙道牛耳”。
“师门派遣弟子暗中查访,一是为记录灾变,二是为寻访能克制此类异变的人或方法。”
沈墨轩继续说道,目光落在林晓禾脸上,“直到我在南离地界,听闻云河县有个女子,用奇特的阵法克制黑瘟,还提及‘秽气’‘能量’之类的说法。”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感慨:“起初我并没抱太大希望。类似的说法,江湖术士、野修散人也常挂在嘴边,大多是故弄玄虚。
但你的阵法,是真的有效;你培育的灵稻,灵气稳定得异乎寻常;你对‘病’与‘非病’的区分,精准得……不像此方世界的人。”
最后这句话,让林晓禾的瞳孔猛地一缩。
沈墨轩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又或者说,他本就是故意点到为止:“今日在矿坑,你不仅能‘看见’那些无形的能量轨迹,还能冷静分析、临危不乱。最重要的是,你似乎在试图理解它,而不是单纯地恐惧,或者盲目地驱赶。”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背影显得有些孤峭。
“我见过太多人,面对未知的恐怖,要么跪地祈求神明庇佑,要么盲目挥剑砍杀,要么把异象归咎于无辜者,将人施以火刑。像你这般,把它当成‘可观察、可分析、可干预’的‘现象’来对待的,沈某生平仅见。”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晓禾:“林姑娘,你的方法,你的思路,或许正是理解乃至解决这些‘异动’的关键。它可能比任何高深功法、强大法宝,都更接近……真相。”
房间里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早起仆役洒扫庭院的细微声响,和室内的凝重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晓禾快速消化着他的话。
天衍宗弟子,调查灵气异动,寻找解决之法……这意味着沈墨轩背后有个庞大的组织,拥有她难以企及的资源和信息渠道。
但同时也意味着,她正在接触的这件事,严重性远超一个县城的瘟疫,甚至可能牵扯到整个修仙界的安危。
“沈公子告诉我这些,”林晓禾缓缓开口,“是想招揽我加入天衍宗,还是……?”
“不。”
沈墨轩摇头,回答得干脆利落,“至少现在不是。宗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对于如何应对这些灵气异动,有人主张强力镇压,有人主张封锁消息,有人主张探究根源,分歧极大。你的存在,你的方法,一旦过早暴露,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走回桌前,眼神诚恳地看着林晓禾:“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继续下去。以你为主,探索解决云河县乃至类似灾变的方法。
我负责提供必要的资源、信息,必要时,还能动用天衍宗的身份为你提供庇护,抵挡来自世俗或者……其他修行者的压力。作为交换,你研究所得的成果,需要与我共享。我也会将重要发现,择机上报给师门中志同道合的长辈。”
这是一个相对平等,甚至有些倾向于林晓禾的合作提议。
他看重的,是她独特的“方法论”和“研究成果”,而非她这个人,或者她身上的秘密。
“孙德海的背后,可有天衍宗的对头?”林晓禾突然问道。
沈墨轩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反应很快。孙德海本人不足为虑,但他近日频繁接触的,是青羽门的一位外事长老。
青羽门依附于青云宗,而青云宗在处置‘异动’这件事上,和我天衍宗的理念……颇有不同。他们更倾向于把一切非常规现象,都归咎于‘外道’‘魔染’,主张强力清除、封锁,甚至不惜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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