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裹着尘土和新鲜铜锈的腥气，打着旋儿，舔过脸颊上那道被碎铜片刮出的火辣辣的印子。刺痛感尖锐，像被淬了毒的冰棱子反复扎刺。可这疼，却奇异地压不住心口那片被锤砸锥碎震出来的、巨大而空洞的麻木。
张起灵走了。
拎着那把沾了青铜粉屑的铁锤。
背影在村道尽头被初升的日头拉得又细又长，最后拐了个弯，消失在那片绿油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稻田方向。
像一滴墨融进水里。
无声无息。
连点涟漪都没留下。
巷子里死寂。
只有风刮过土墙缝隙的呜咽。
还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摊开的掌心空空荡荡。
除了那点被青铜锥棱角硌出来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压痕。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锤，砸碎的不仅是那枚寒气森森的青铜锥。
也砸碎了我所有憋屈、愤怒、不甘、和试图挣扎的念头。
连同胖子那套“抹平”、“肚脐眼”的聒噪理论。
一起砸成了齑粉。
扬进了这带着铜腥味的风里。
“抹平”？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抹平”。
不是刮地。
不是撞墙。
不是扛着耻辱牌坊走。
是直接用最原始，最暴烈，最不容置疑的方式。
把一切碍眼的。
碍事的。
挡道的。
无论是冰冷的青铜。
还是滚烫的屈辱。
统统。
砸碎。
扬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顺着脊椎骨一路爬上来，冻僵了四肢百骸。我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稻草人，软塌塌地靠在了身后那堵被碎铜屑嵌出点点新痕的土墙上。粗糙的土坷垃硌着后背，生疼。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脚下。
巷口的土路被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锤锥对撞震得浮土飞扬，又被风卷走一层。露出底下相对板结的硬土。
几点刺目的幽绿色铜屑，像毒蛇褪下的鳞片，半埋在土里，反射着冰冷的光。
还有……
就在我左脚尖前不到半尺的地方。
一小片青绿色的东西。
干瘪。
皱巴巴。
边缘碎裂。
像被车轮碾过、又被风干了的昆虫尸体。
是那粒瓜籽。
那粒被我塞进罐子、又随着罐子炸裂、被抛飞出来的青皮瓜籽的碎片。
其中最大的一片。
裂口狰狞。
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我盯着它。
看着它在阳光下，像一块被遗弃的、微不足道的垃圾。
看着它被风卷起的细碎尘土一点点覆盖。
看着它……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自嘲、认命和巨大疲惫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
去他妈的！
去他妈的瓜籽！
去他妈的罐子！
去他妈的胖子！
去他妈的张起灵！
去他妈的抹平！
我猛地抬起脚！
不是跺！
是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发泄式的狠劲！
对着地上那片裂开的、青绿色的瓜籽碎片！
狠狠碾了下去！
“噗嗤——！”
一声轻微、又异常清晰的碎裂声。
干瘪的瓜籽壳在鞋底和硬土的挤压下，瞬间爆开！
化作一撮更细碎、更微不足道的青绿色粉末！
和地上的浮土、铜屑彻底混在一起。
不分彼此。
碾完了。
脚底板传来一点微不足道的、被硬物硌了一下的触感。
然后消失。
什么都没了。
我收回脚。
低头。
看着那片被鞋底碾过、留下一个模糊印记的土面。
青绿色的粉末混在灰土里，几乎看不见了。
像从未存在过。
巷口的风还在吹。
刮过脸上那道火辣辣的印子。
带着泥土味。
带着铜锈味。
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尘埃落定的死寂。
我靠着土墙。
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气，像是从肺腑最深处、被冰镇了三天三夜才挤出来的。
又冷。
又沉。
抹平？
抹平了。
碎得真干净。
连渣都不剩。
认了。
这回。
真他妈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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