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孟家村浸在桂花香里，甜香裹着秋风漫进家家户户，连墙角的青苔都浸着蜜味，深吸一口，甜意从鼻尖钻到牙根，连打个喷嚏都带着花香。紫薇刚过四岁生日，紫嫣就揣着攒了三个月的学费——那是她每天天不亮采山货、傍晚蹲在院坝里挑拣分类，等卖完货就着煤油灯数硬币，一分一毛地码进铁盒，连干货铺王老板多给的两分钱零头都记在烟盒纸账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里藏着数不清的早出晚归——攥着蓝布帕子三层包裹的钱袋，拉着紫薇往村学前班走。开学那天，天边刚泛鱼肚白，星子还挂在槐树枝头，紫嫣就起了床，从柜子最底层翻出母亲李秀兰熬了两个通宵缝好的小花书包。布面是紫嫣卖野灵芝赚的钱扯的粉蓝底雏菊布，花瓣印得鲜活，李秀兰怕书包不经造，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针脚缝得比平时密三倍，细得像蚊足，还在书包带子里衬了层帆布，正面绣的嫩黄小菊花更费心思，特意把攒了半年的金线拆成细丝，沿着花瓣勾边，晨光一照，就闪着细碎的金光。紫嫣坐在炕沿上，木梳齿沾了点桂花头油，轻轻梳过紫薇柔软的头发，生怕扯疼她，手腕轻巧一转，就挽出一对对称的双丫髻，用红绳牢牢系住，发梢还别了朵晒干的小雏菊——是前几天姐妹俩在后山摘的，紫薇特意留着当“装饰”。紫薇坐在小板凳上，胖乎乎的小短腿晃得凳脚轻响，盯着铜盆里的倒影，小手摸着头上的雏菊发饰，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声音脆生生的：“姐姐，我是不是像画里的小仙女呀？”紫嫣帮她背上书包，指尖拂过帆布衬里的厚实感，又替她理了理洗得发白的衣角，指尖蹭到紫薇温热的小胳膊，笑着应道：“咱们紫薇是最漂亮的小仙女！到了学校听先生的话，和小伙伴好好玩，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大声喊先生，姐姐就坐在门口槐树下看书，一步都不挪，好不好？”紫薇用力点头，小手死死攥着紫嫣的衣角，指节泛白，眼里满是对新学堂的期待，又藏着点对陌生环境的紧张，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
学前班就设在村头老槐树下，翻新的土坯房透着新木的清香，墙上新刷的白灰亮得晃眼，连阳光照上去都折射出细碎的光；窗户装了崭新的玻璃，反光能映出槐树枝桠的影子，门口挂着块杉木牌，“孟家村学前班”五个毛笔字笔挺有力，是王先生熬了半宿写的，墨香还没散尽。屋里摆着十几套矮小的木桌凳，桌腿都用破布缠了底，走动时不会发出“吱呀”的异响，桌面上刻着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是往届孩子留下的“纪念”。紫薇拉着紫嫣的手刚到门口，脚步就顿住了，悄悄往紫嫣身后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往屋里瞟——十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里，有的正抹着眼泪找娘，有的攥着铅笔在纸上乱涂，墨香混着孩子的奶气扑面而来，她更紧张了，小手攥着紫嫣的衣角拧出褶皱，指节泛白。正在写板书的王先生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他戴着副黑框老花镜，镜腿用蓝线缠着，头发梳得齐整，抹了点最便宜的发油，泛着淡淡的油光；指尖沾着墨渍，刚写完板书的粉笔灰还沾在袖口，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放下粉笔轻步走过来，声音放得像春风拂过：“这就是紫薇吧？长得真秀气，快进来。”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紫薇的头，掌心带着教书先生特有的墨香和暖热，紫薇紧绷的身子慢慢松了些，偷偷抬眼瞟了他一下，又赶紧低下头。紫嫣轻轻推了推紫薇的后背，声音柔得像裹了桂花糖：“去吧，姐姐就在外面槐树下看书，放学就来接你，一步都不挪。”紫薇咬了咬下唇，小手捏着衣角，慢慢走到靠窗边的位置坐下。旁边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朝她笑了笑，从兜里摸出颗裹着彩纸的水果糖递过来，紫薇愣了愣，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接过来紧紧攥在手里。她偷偷攥紧铅笔，笔杆被掌心的汗浸得温热，王先生讲课时，她好奇地盯着黑板上“一、二、三”三个大字，跟着小声念，声音脆得像山涧的泉水；偶尔会抬头往窗外瞟，看见紫嫣靠在槐树上，手里捧着本翻旧的《三字经》，阳光透过树叶筛在她身上，斑斑点点的像撒了把碎金。紫嫣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朝她笑了笑，紫薇立刻安心地转回头，跟着先生一笔一划在草稿纸上写，每一笔都写得格外用力，小眉头微微皱着，连鼻尖沁出的细汗都顾不得擦。
清脆的铜铃声撞碎了午后的宁静，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紫薇像只归巢的小雀，一头撞进紫嫣怀里，小胳膊死死搂着她的脖子，把带着槐花香的脸蛋埋进她的衣襟蹭了蹭，才仰起头，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欢喜：“姐姐！”她晒得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骄傲，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作业本，举到紫嫣眼前——纸上用红粉笔画着三朵歪歪扭扭的小红花，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个“优”字，墨痕里都透着认真。“姐姐你看！先生夸我认字最快，写得也最好看！还奖了我小红花！”紫嫣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接过作业本，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的字迹，纸页上还带着紫薇的体温，暖得她心里一软，伸手摸了摸紫薇的头，在她带着桂花香气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软乎乎的触感里全是欢喜：“我们紫薇最厉害了！比姐姐小时候聪明一百倍！”紫薇得意地扬起下巴，拉着紫嫣的手往家走，小嘴像装了机关枪似的不停说：“先生教我们唱《东方红》，我站在凳子上唱，嗓子最亮，先生都笑着拍我头了！我们还玩丢手绢，我蹲在圈里一动不动，他们都没发现，最后我抓住了妞妞，她给我们唱了《小螺号》，可好听了！对了姐姐，我认识了新朋友叫妞妞，就是坐我旁边的，她给我分了颗橘子糖，可甜了！我没舍得吃，给你留着呢！”她说着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糖纸，里面的糖块化了点，黏在纸上，却还透着淡淡的橘香。紫嫣听得认真，时不时帮她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脚步跟着她蹦跳的节奏放慢。夕阳把姐妹俩的影子拓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书包上的雏菊在风里轻晃，紫薇攥着小红花的手扬得高高的，鞋尖踢起的小石子带着甜丝丝的响。路过张婶家时，张婶正蹲在门口摘红辣椒，看见紫薇手里的小红花，直起身笑着喊：“紫薇真能干！第一天上学就拿奖了？快让婶瞧瞧！”紫薇立刻把小红花举得更高，凑到张婶眼前，小脸上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了，连声音都大了几分：“是先生奖的！我认字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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