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贻儿完全沉浸在了音乐和角色之中。她想起了生母柳氏的郁郁而终,想起了嫡母的刻薄寡恩,想起了被卖入袖瑶台的恐惧与无助,也想起了在云韶班这一年来的艰辛与收获……这些复杂的情感,此刻都融入了她的指端,通过那嘈嘈切切的琴音,倾泻而出。
台下观众听得如痴如醉,许多人屏住了呼吸。就连原本对戏曲不甚感兴趣的单明修,也被这充满感染力的琵琶声牢牢攫住。他不懂音律,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琴音中蕴含的巨大悲怆和生命力。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伶人所能达到的境界,这需要何等深刻的人生体悟和情感积淀?
他看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指下生莲的女子,几乎无法将她与记忆中那个在府中角落里默默无闻、怯生生的小女孩联系起来。这一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从一个被“打发”去学规矩的官家小姐,变成了如今台上这个风华绝代、技艺惊人的优伶?
震惊、疑惑、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以及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对王氏),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翻滚。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片刻的寂静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单贻儿从音乐的情绪中缓缓抽离,抱着琵琶,起身向台下施礼。目光无意间扫过席间,恰好与那双充满震惊、复杂难言的眼睛对上。
那是……父亲?!
她浑身猛地一僵,抱着琵琶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油彩下的脸色,想必已是煞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认出我了?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单贻儿迅速低下头,借着施礼的动作,掩饰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强迫自己冷静,跟随其他演员,步履如常地走下舞台。
回到后台,卸下厚重的头面和戏服,用冰冷的湿布擦去脸上的油彩,单贻儿的心依旧狂跳不止。镜中映出她恢复清丽却略显苍白的脸。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
“贻儿,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金雀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可能有点累。”单贻儿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绪纷乱。父亲那震惊的眼神,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他会怎么做?当场相认?还是事后追究?他会把她带回去吗?带回那个冰冷的、没有生母、只有嫡母白眼和姐妹嘲笑的“家”?
一种莫名的抗拒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堂会演出在喧嚣中落下帷幕。云韶班的表演,尤其是《紫钗记》选段和单贻儿的琵琶独奏,获得了主家和宾客的一致好评。王通判的老母更是欢喜,特意让人打赏了戏班,还点名夸奖了单贻儿。
后台一片忙乱,众人都在收拾行头道具,脸上带着演出成功的兴奋与疲惫。单贻儿却心不在焉,她机械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她知道,父亲一定会来找她。
果然,不多时,一个王府的家丁来到后台,找到刘芳,低声说了几句。刘芳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单贻儿。
“贻儿,”刘芳走到她身边,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户曹参军单大人要见你。就在西厢的暖阁。”
该来的还是来了。单贻儿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正在整理的戏服,对刘芳点了点头:“班主,我知道了。”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寻常的棉布衣裙,虽未施脂粉,但方才演出时那股属于舞台的光华似乎尚未完全褪去,使她在这略显凌乱的后台,依然有种鹤立鸡群的清卓气质。
跟着家丁来到西厢暖阁。暖阁内陈设雅致,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单明修独自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屋内灯火通明,清晰地照见他脸上尚未完全平复的震惊、愠怒,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复杂。
“父亲大人。”单贻儿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下眼睑,依着旧日规矩,行了一个礼。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一声“父亲大人”,让单明修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儿。褪去了戏台上的浓墨重彩,她比一年前长高了不少,身姿窈窕,面容出落得越发清丽,眉宇间少了昔日的怯懦,多了几分沉静与疏离。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看向他时,没有了过去的依赖与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你……”单明修开口,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沙哑,“你怎会在此?!怎会……怎会沦为优伶?!”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士大夫阶层对“戏子”身份固有的鄙夷和痛心。
单贻儿抬起眼,直视着父亲,目光坦然:“父亲难道不知?一年前,母亲(指嫡母)言说送女儿去远房亲戚家学规矩,实则,是将女儿卖入了袖瑶台为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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