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开篇:
“生母留下的最后一件念想,那枚玉佩,碎了。清脆一响,像我的心裂开一道缝。不,或许它早就该碎了,连同那个天真懦弱的单贻儿一起。这醉仙楼,哪里容得下这般干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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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醉仙楼华灯初上,前院丝竹管弦渐起,笑语喧哗隔着几重院落隐隐传来。而后院低等妓子聚居的厢房区域,却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压抑而紧张的气氛。
贻儿端着满满一盆热水,正要回自己那间狭窄潮湿的屋子擦洗。连续三日的“规训”、“劳役”与“夺名”,早已让她身心俱疲,脚步虚浮。她格外小心,因为怀里贴身藏着的,是生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一枚质地上乘、雕着缠枝莲纹的羊脂白玉佩。这是她与过往那个“单贻儿”之间,最后、也是最脆弱的一丝联系。
走廊拐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突兀地拦住了去路。是楼里负责看守、兼做些粗重活计的龟公,姓钱,众人背后都叫他“钱阎王”。他嗜酒,此刻浑身散发着劣质酒气,一双浑浊的眼睛在贻儿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某种志在必得的得意。
“哟,这不是咱们新来的忘忧姑娘吗?”钱龟公嘿嘿笑着,堵死了去路,“急匆匆的,去哪儿啊?来,陪钱爷说说话。”他伸出粗黑的手,就要来摸贻儿的脸。
贻儿猛地侧头避开,盆里的热水晃了出来,溅湿了她的粗布裙摆。“钱爷请自重。”她的声音清冷,带着竭力压抑的颤抖。
“自重?”钱龟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拔高,“进了这地方,还跟爷谈自重?妈妈说了,你们这些新来的雏儿,都得先学会‘听话’!爷今天就来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他再次逼近,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朝她胸口抓来,意图明显而龌龊。贻儿惊惧交加,下意识地后退,双手护在胸前,那盆水“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热水四溅。
混乱中,钱龟公的手碰到了她胸前硬物的轮廓。他眼神一厉,趁着她慌乱,猛地伸手一扯——“藏了什么好东西?给爷瞧瞧!”
“不要!”贻儿失声惊叫,伸手去夺。
但已经晚了。
只听“啪嗒”一声脆响,那枚被她体温焐得温润的玉佩,被钱龟公粗暴地拽出衣襟,绳断裂开,玉身直接摔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板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贻儿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枚她视若性命、寄托了所有对生母模糊思念与对自己出身唯一认可的玉佩,此刻已从中断裂成两半,边缘甚至崩碎了几小块细小的玉屑。缠枝莲纹从中断开,仿佛某种美好的牵连被硬生生斩断。
那声脆响,不像砸在地上,倒像直接砸在了她的心尖上。裂开的,不仅仅是玉。
钱龟公也愣了一下,随即啐了一口:“呸!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一块破玉,也值得你当宝贝?”他用脚尖踢了踢那两半碎玉,满脸嫌恶,“晦气!”
他见贻儿只是僵立原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得吓人,也觉得无趣,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不识抬举的东西,等着瞧!”
周围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妓子,见状交换着讥诮的眼神,低声议论着“活该”、“装什么清高”,然后迅速散去,仿佛生怕沾上她的晦气。
走廊里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贻儿一个人,对着地上那摊水渍和碎玉。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指,却不敢立刻去碰触。指尖悬在碎玉上方,像濒死的蝶翼。冰凉的地气透过单薄的衣衫侵入身体,她却感觉不到冷,因为心里已经冻成了冰窟。
记忆翻涌。嫡母冷漠的脸,被发卖那日刺骨的寒风,初入醉仙楼时鸨母审视货物的目光,胡乐师的嘲笑,孙舞娘的戒尺,还有刚才钱龟公那令人作呕的嘴脸……一幕幕,一重重,最终都汇聚到眼前这破碎的玉上。
这玉,是生母留下的。它曾经代表着她或许也曾被期待、被爱过。它是在单府那令人窒息的日子里,她唯一可以偷偷握紧、汲取一丝微薄暖意的寄托。它证明着她单贻儿,并非完全无根无萍。
可现在,它碎了。
在她最肮脏、最不堪的境地,被最龌龊的人,以最粗暴的方式,彻底毁去。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碎玉旁边,迅速裂开,消失不见。但也仅仅只有这一滴。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力之猛,使得胸腔都泛起疼痛。
她不再犹豫,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将两半碎玉和那些细小的碎屑,一点一点地拾掇起来。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带着一种异样的郑重。
回到那间仅能放下一张板床和一个小柜的杂物房,她闩上门,将碎玉放在床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找出一块洗净的、原本打算做里衣的素白棉布,铺展开来。
然后,她再次拿起那两半碎玉,借着月光,仔细地拼合在一起。断裂的纹路严丝合缝,但它终究是断了。她看着那清晰的裂痕,眼神里最后一点属于少女的柔软和脆弱,也如同这玉一般,寸寸碎裂,然后被一种冰冷坚硬的东西所取代。
她没有再哭。只是沉默地,用那块素白棉布,将拼合好的碎玉连同那些玉屑,一层一层,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包好后,她将其紧紧贴肉揣回怀里,隔着粗布衣衫,能感觉到那硬物硌在胸口的微痛。
这痛,让她清醒。
这不再是纪念了。
她抬手,用力擦去眼角那一点残留的湿意,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两簇幽冷的鬼火。
“也好。”她对着无边的黑暗,轻声呢喃,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从今往后,再无挂碍。”
玉佩碎了,生母的念想断了,单贻儿的过去,也彻底被埋葬了。
怀里的碎玉,冰凉刺骨。但她知道,总有一天,它会和她心中的恨意一起,被淬炼成最锋利的刃,割开所有仇敌的喉咙。
这,是仇恨的图腾,亦是新生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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