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缠缠绵绵,到清晨也未歇,将乐平县衙廨房的青砖地洇得一片湿暗。
苏砚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桌案上摊着一份验尸格目,墨迹未干,记录的是城南发现的一具无名浮尸,泡得面目难辨,只腰间系着一块粗劣的鱼形玉佩,再无他物。这类无头公案最是难办,上报刑部的文书更是绞脑汁。他穿来这宋徽宗宣和年间的鬼地方,顶着个小小县令的皮囊已有月余,每日里对着的不是田亩纠纷,就是这等让人心头沉坠的命案。前身的记忆零零碎碎,对这时代的律法刑名更是隔膜,写起这文言判牍来,简直比前世在实验室里连续熬上三个通宵还要命。
他推开窗,带着土腥气的凉风混着雨丝扑进来,精神稍振。廨房一角,堆着些本地乡绅送来的土仪,其中就有几大包邻县禹县特产的窑土,说是让他。禹县毗邻,有官窑,盛产青瓷,这土便是烧瓷的原料。苏砚前世学的便是材料化学,对着这些瓶瓶罐罐、土木金石,总比对着之乎者也的案卷要亲切些。前几日闲暇,他便试着用这窑土掺了别的矿物,捏了个小盏,借着衙署后院那小窑炉的余温胡乱烧了,也没指望能成个什么样子。
此刻,那粗陶小盏就搁在窗下的木台上,雨光映照下,釉色竟出乎意料的青润,隐隐有层宝光在内里流动。他心中微动,走过去拿在手中细看。胎体还显粗厚,但这釉色……确实不凡,竟有几分传说中秘色瓷的意味。
正凝神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惊惶:县尊!县尊!不好了!
是老书吏赵拙,声音都在发颤。
苏砚眉头一皱,将小盏放回原处,沉声道:何事惊慌?
赵拙几乎是跌进门来的,官袍下摆溅满了泥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又……又死了一个!是、是禹县来的陈匠人!死在城西的废窑口了!
苏砚心下一沉。这是本月第二起匠人横死的案子了。上一个死在河里,这个死在窑口。
现场护住了?
护、护住了,张县尉带人守着,不让闲人靠近。
苏砚不再多问,抓起挂在墙上的蓑衣斗笠,大步向外走去。
城西的废窑口荒草萋萋,被雨水打得伏倒在地。几棵老槐树张牙舞爪地立着,更添了几分阴森。窑口外围已被衙役用绳索隔开,三两个胆大的百姓远远伸着头张望。
县尉张茂是个黑壮汉子,此刻正按着腰刀,面色凝重地守在窑洞口,见苏砚到来,连忙迎上:县尊。
里面什么情形?苏砚一边系紧蓑衣,一边问。
是早起拾柴的樵夫发现的。张茂压低声音,陈匠人倒在窑洞里,身子都硬了。死状……有些蹊跷。
苏砚点点头,矮身钻进低矮的窑洞。一股混合着泥土、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洞内光线昏暗,只有洞口透入的天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死者,那位姓陈的匠人,仰面倒在冰冷的窑床碎砖上,双目圆睁,瞳孔里早已失去了光彩,残留着一种极致的惊骇。他的衣衫还算完整,但致命的伤口在胸前——一个模糊的血洞,血迹在粗布衣上凝固成深褐色。
仵作正在一旁初步查验,见苏砚进来,连忙回禀:县尊,身上就这一处致命伤,似是锐器所刺,深及心脏。死亡时间……约在昨夜子时前后。
苏砚的目光落在死者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那只手,沾满了泥污,但依稀可以看出,其小指的位置,空空如也!断口处皮肉翻卷,血迹斑斑,显然是被人生生截去的!
又少了一截指骨!上一个溺死的匠人,失踪的是左手无名指的最后一节指骨。当时只以为是水中被鱼虾啃咬,或是碰撞所致,未深究。如今看来……
苏砚蹲下身,强忍着不适,仔细查看那断指处。切口不算齐整,不像是利刃一刀斩断,倒像是用不够锋利的器具反复切割、甚至……掰断的。他心头泛起寒意,这是什么深仇大恨,还是某种邪门的仪式?
身上可还有别物?
搜过了,只有这个。张茂递过来一个小布包。
苏砚接过,打开。里面是几枚宋代的铜钱,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朱砂,又不太像,闻着有股极淡的异样气味。
他正凝神辨认,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一名衙役手中举着的火把,光焰跳动,映在死者胸前那片深褐色的血迹上。忽然,那血迹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血污凝固的纹理一闪而过。
是光影错觉?
苏砚心中一动,想起方才在廨房把玩的那个意外烧成的小盏。那釉色……他猛地站起身,对张茂道:你速回衙署,将我窗下木台上那个新烧的粗瓷小盏取来!快!
张茂虽不明所以,但见苏砚神色严峻,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转身冒雨飞奔而去。
等待的时间里,窑洞内一片死寂,只有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响。苏砚盯着那具逐渐僵冷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这狭小的空间。那两个死去的匠人,都来自禹县,都与瓷窑有关,都被取走了一截指骨……这绝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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