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江市老城区边缘一家私房菜馆的雅间里,气氛有些微妙。这里不是外滩顶级的会所,环境清雅质朴,白墙木椅,窗台上养着几盆绿萝,墙上挂着几幅本地画家的水墨小品,透着家常的温馨。
圆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精致的凉菜。林骁、苏晚晴带着晓晓和昊昊坐在一侧,王姨也受邀在座,正忙着给两个孩子夹菜。对面,坐着苏瀚海。
这是车祸事件后,苏瀚海第一次正式踏入这个“家”的延伸空间。他没有穿标志性的西装或中式衫,只是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蓝色Polo衫和休闲长裤,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些,也少了些商场上的凌厉。但他坐在那里,背脊依旧挺直,目光沉静,自成一股气场。
孩子们起初有些拘谨。晓晓还记得这个“外公”以前很严肃,很少笑。昊昊更是安静地靠在妈妈身边,大眼睛悄悄打量着对面陌生的老人。
苏瀚海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摆出长辈的架子。他只是将桌上那盘松鼠鳜鱼转到了两个孩子面前,声音平稳:“这里的鱼做得不错,刺少,尝尝。”
晓暑看看妈妈,又看看外公,小声说了句“谢谢外公”,才小心地夹了一块。昊昊也跟着姐姐的动作。
王姨见状,笑着打圆场:“苏先生有心了,这鱼确实嫩。晚晴,你也多吃点,补身体。”
“王姨,您也吃,别光顾着我们。”苏晚晴微笑着应道,又给林骁夹了一筷子菜。她表现得落落大方,既不过分亲热,也不刻意疏离,就像招待一位重要的、但关系尚在修复中的长辈。
林骁则扮演了男主人的角色,为苏瀚海斟茶,介绍着几道招牌菜的特色,态度不卑不亢。
一顿饭就在这种略显生疏却努力维持和谐的节奏中进行着。苏瀚海话不多,但会认真听孩子们说学校里的事(主要是晓暑在说),偶尔问一句,语气平和。当晓暑说到他们班级也要学画“江畔记忆走廊”时,苏瀚海的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
饭吃到一半,苏瀚海放下筷子,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目光转向林骁和苏晚晴。
“今天叫你们来吃饭,除了看看晚晴恢复得怎么样,还有件事。”他开口,语气恢复了生意场上的那种直接,“关于‘江城设计联盟’那个‘本土创意守护联盟’,我听说,你们在筹备一个种子基金?”
林骁和苏晚晴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这件事虽然已在圈内小范围传播,但远未到公开募资的阶段,苏瀚海的消息果然灵通。
“是的,苏董。”林骁点头,“主要是为了给联盟内的初创团队提供更灵活的小额启动资金支持,以及应对一些突发性的、政策覆盖不到的创新风险。还在草拟阶段。”
苏瀚海点点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这次是一个比较轻便的皮质手包)取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桌子中央。“这里是一份初步的捐赠意向书。我个人,向这个‘本土创意守护联盟种子基金’,捐赠一笔启动资金。金额你们可以打开看。”
苏晚晴迟疑了一下,在林骁的示意下,打开了文件夹。里面是一份格式严谨的捐赠协议草案,捐赠方是苏瀚海个人,受益方是“本土创意守护联盟种子基金(拟)”,捐赠金额栏,填着一个让林骁都眼皮微跳的数字——人民币三千万元。附带的条款很清晰:资金使用需符合联盟章程及基金管理办法,捐赠方不参与具体项目管理,但保留对资金使用情况的知情权和基于年度审计的建议权。
这个数字,对于刚刚起步、还在为几万几十万项目经费发愁的联盟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足以支撑起一个相当规模的、可持续运作的基金。
“爸,这……数额太大了。”苏晚晴忍不住开口,“而且,联盟现在……”
“不大。”苏瀚海打断她,语气平淡,“这笔钱,不是投给你们哪个具体项目,也不是给哪个公司。是投给一种可能性,一种……我认为对江城,乃至对更多类似的二三线城市,未来城市发展可能很重要的‘模式’和‘精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骁,“你们在铁路桥下搞的那场‘审判’,我看了报道。话糙理不糙。资本可以买地盖楼,但买不来街坊邻居几十年攒下来的情分和记忆。能把这情分和记忆变成活水,滋养一方土地,这才是真正值钱的东西。”
他这番话说得不快,甚至带着点思索的意味,仿佛在梳理自己某种新的认知。林骁认真听着,心中震动。他没想到,苏瀚海这样浸淫商海多年、信奉效率和利润的人,会如此精准地理解并认同他们工作的核心价值。
“可是,爸,为什么是‘你个人’捐赠?而且……”苏晚晴的目光落在捐赠协议受益人名称的括号备注上,那里用稍小的字体写着:「建议命名为“叶柔·江城本土创意守护基金”」。
叶柔。母亲的名字。
苏瀚海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飘向了窗外渐浓的夜色,又仿佛透过夜色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你母亲……她一直喜欢那些有温度、有人情味的东西。不喜欢冷冰冰的玻璃幕墙,不喜欢千篇一律的复制。”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她走得早,没看到现在,也没看到你长大,更没看到你现在走的路。如果她还在,一定会支持你做这些事,甚至会比我还积极。”
他收回目光,看向女儿,眼神复杂:“这笔钱,算是我替你妈妈给的。用她的名字,合适。她留下的那点新源材料的股权,是给你个人的‘底气’。这个基金,就算是她……留给更多像你一样,想踏踏实实做点有情义、有根的事的年轻人的‘土壤’吧。”
一番话,说得平静,却像投入心湖的巨石。苏晚晴怔怔地看着父亲,看着他眼中罕见的、毫不掩饰的追忆与一丝深藏的歉疚,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鼻子发酸。她想起了母亲温柔的笑容,想起了日记里那些对独立和善良的坚持,想起了那份0.5%股权的深意。
原来,父亲记得。他记得母亲的喜好,记得母亲的遗憾。他不仅仅是在用金钱弥补对女儿的亏欠,更是在用这种方式,与逝去的妻子对话,完成一份迟到的、共同的期许。
“爸……”苏晚晴的声音有些哽咽。
王姨在一旁已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低声念叨着:“叶柔妹子……是个好人啊,心善。”
晓暑虽然不太完全明白大人们的话,但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她悄悄拉了拉昊昊,两个小家伙都安静下来,看着妈妈和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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