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树盘虬的根须死死扒着坡土，在苍绿青苔下钻出半截褐黄，像极了药庐弟子们没编完就丢在檐下的草绳，毛糙地缠着碎泥。几颗圆石滚在疯长的杂草间，晨露裹着细绒凝在石面上，白得发润，倒比张婶清晨蒸好、还冒着热气的米糕团子更勾人眼。
炽烈日头刚爬过山头，穿过疏疏朗朗的树冠时，被剪得七零八落——碎金似的光点砸在积了半季的落叶上，还带着暖意的光粒骨碌碌滚两圈，堪堪停在一只蜷腿的蚂蚱旁。那蚂蚱绿得透亮，翅膀上还沾着片细得看不见的草屑，正是辰儿今早揣在衣兜里、又趁苏婉儿整理药篓时偷偷放出来的那只。
空气里满是活气，吸一口都觉肺腑被浸得清爽。新翻的泥土带着湿腥，裹着腐叶发酵的甜，缠在鼻尖绕不开；晨露从狗尾草尖坠下来，“嗒”地砸在坡边的石臼沿上，溅起的凉意混着坡下溪涧飘来的潮气，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枝桠间的麻雀蹦得欢，灰扑扑的小身子在叶缝里钻来钻去，“叽叽喳喳”叫着啄食草籽，刚用尖喙叼住一颗，坡下忽然传来“沙沙”的响动，惊得它扑棱着翅膀飞起，却没飞远，转眼又落回不远处的矮枝上，歪着黑豆子似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那道光着脚丫的小身影。
季星辰才到苏婉儿腰际高，赤着的脚丫踩在厚厚的落叶上，软乎乎的腐叶裹着细沙，蹭得脚心发痒，“沙沙”声便跟着他绕坡转。小手里攥着半根断了的草梗，是方才追蚂蚱时从坡边扯的，草叶上的露水浸在掌心，凉得他下意识缩了缩指尖，却攥得更紧——那是他要用来“钓”蝴蝶的“饵”。
他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星子，一眨不眨盯着不远处那只泛着淡蓝微光的蝶。蝶翅轻颤时，翅尖的磷粉簌簌往下落，像夜里弟子们围坐在火堆旁玩的荧光草碎，抖落的光点沾在矮树的嫩叶上，又顺着风飘到他的发梢，闪着细碎的光。
“蝴蝶等等我！”他咯咯笑着往前扑，小身子晃得像株被风扯着的狗尾草，裙摆也跟着扫过草叶，惊起一片飞虫。衣角忽然被坡边的荆棘勾住，他没回头，只使劲往后一挣，布帛“嘶”地裂了道小口，也不管，只顾着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那只停在叶上的蝶。额前的碎发早被汗湿，贴在泛红的小脸上，鼻尖沾着点泥灰，却笑得露出两颗刚长齐的乳牙，声音脆生生的：“马上就抓到你啦！”
那蝶倒像通了灵性，总在他指尖差半寸时，忽扇着翅膀翩然躲开，翅尖扫过他的手背，留下一丝痒意，惹得他又笑又叫。季星辰追得更欢，小短腿迈得飞快，压根没注意脚下半埋在落叶里的石墩——“咚”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往前扑去，手掌重重擦过覆着青苔的石面，泥屑混着细密的血珠立刻渗出来，沾在掌纹里；膝盖磕在石墩的棱角上，钻心的疼让他倒抽冷气，浅色的裤管瞬间洇开一片暗红，像坡上开败的野莓。
“哇——”压抑的抽气声刚落，哭声就炸了开来。他瘪着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身下的落叶上，溅起细碎的痕，连攥在手里的草梗都被捏得变了形，草汁顺着指缝往下滴。
素影从树后掠来的瞬间，带着缕清冽的兰香，压过了空气里的泥土腥。苏婉儿的白裙下摆扫过草叶，却没沾半分坡土，袖口绣着的兰草纹在风里轻扬，叶脉清晰得像刚从溪涧边采来的幽兰，比石缝里的真花还多几分清雅。她蹲下身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草尖的晨露，指尖先轻轻碰了碰季星辰的掌心，温凉的灵力顺着伤口漫开，那股火辣辣的疼立刻淡了大半，只剩点痒意。
“阿辰乖，娘看看伤。”她的声音软得像坡上的风，指腹轻轻拂开季星辰额前黏着的碎发，露出泛红的眼角，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早上出门时怎么说的？别追那些飞虫，这坡上的石墩最会绊人，现在知道疼了？”
季星辰抽抽搭搭地往她怀里钻，小脸埋进她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洇湿了素白的衣领。他吸了吸鼻子，满是熟悉的兰香——那是娘身上独有的味道，比草尖的晨露还安宁，比坡下的溪涧还暖。
季星辰伸出没受伤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裙摆，把没说出口的疼意都揉进布料里，声音闷闷的：“娘……手疼……膝盖也疼……”
苏婉儿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凝出滴莹白的兰露。露水悬在指尖，像颗小珠子，映出坡上的矮树、远处翩飞的蝴蝶，还有季星辰挂着泪的小脸，连他眼睫上的泪珠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刚要把露水滴在他的伤口上，指尖忽然顿了顿——风里好像裹着一丝极淡的腥气，不是泥土的湿腥，是带着魂力灼烧的焦糊味，混在风里，从坡顶的方向飘来，细得像根线。
她眼底的柔意淡了一瞬，快得让人抓不住，很快又被温软覆盖，只把季星辰抱得更紧些，手掌轻轻护着他受伤的膝盖，声音依旧轻缓：“不怕，娘的兰露一敷，就不疼了。以后再想追蝴蝶，要牵着娘的手，好不好？”
季星辰似懂非懂地点头，小脑袋靠在她的肩头，注意力全被那滴兰露里的蝶影勾走，没看见苏婉儿望向坡顶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极淡的警惕——那腥气虽远，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的心上，让她握着兰露的指尖，悄悄绷紧了些。
光帝宗后山小土坡上，忽然炸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那是护宗大阵“光耀琉璃阵”崩碎的声响！金光像被狂风撕烂的锦缎，从坡顶那头的山巅砸下来，碎光溅在坡上歪扭的矮树上，细弱的枝桠“咔嚓”断成两截；裹着火星的碎石滚进坡边的杂草堆，“噼啪”点燃了厚积的落叶，连小土坡上的空气都跟着发颤，混着焦糊的草木味，灼得人鼻腔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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