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粒音符坠入茶杯,
古琴的薄霜在瓷沿消融。
七根丝弦游进青石巷,
在卖花声里长出透明的根须。
云翳是未拆的信封,
你的名字在泛音里震颤。
白墙藏不住颤动的尾韵,
像那年你转身时
衣角悬而未落的晨光。
暮色在丝弦上结网,
打捞起沉入碗底的月亮。
琴箱里长出青藤的夜晚,
你留下的空椅
总在宫调里轻轻摇晃。
那截未唱完的过门,
卡在雕花窗棂的裂隙间。
苔痕爬上我的手腕,
将脉搏译成断续的减字谱
瓷杯渐冷,
而余音在梁柱里酿蜜。
当街灯亮成散落的徵音,
整个小城便成了泛黄的谱页。
我的心是张被风揉皱的琴谱,
在无人处反复折起——
第一折是未叩的门环,
最后一折,正颤巍巍地
拨你窗下生锈的旧号码。
一身洗得泛白、打着细小补丁的青布长衫,怀里总揽着一把深褐色的旧琴,这就是清河镇那个半瞎说书人陈满囤。那琴,木质厚重,漆面斑驳,岁月刻下的细密痕迹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无声诉说着沧桑。镇上人听他说书,听的大多是些翻来覆去的演义传奇、才子佳人的老套桥段,曲子弹得也仅是些不成调的简单拨弄,权当说书间隙的添头。场子冷清,听众寥寥,赏钱只够换些粗粝饭食,日子紧巴巴地熬着。
这琴,唤作“微羽”。并非出自名家之手,来历也模糊不清。直到那个寒气侵骨的深夜。陈满囤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攫住,辗转难眠,索性摸索着将角落里的微羽抱到膝上。他眼虽半瞎,指尖却因数年的抚琴、摸索而分外灵敏。他一遍遍用指腹摩挲过琴身的每一道沟壑、每一处微小的凹陷,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一个沉睡婴孩的脸颊。指尖沾了些温热的薄酒,细细擦拭每一根冰凉的丝弦,拂去那看不见的微尘,口中絮絮叨叨,声音低沉沙哑:“老伙计…对不住,又冷落你喽…讨生活不易,风雨飘摇的…委屈你了啊…”叹息声里是道不尽的疲乏与歉疚。
就在那带着体温与怜惜的指尖,裹挟着薄酒的气息,拂过琴颈背面一处极其隐蔽、天然形成、宛如凤凰尾羽盘旋的奇异木纹时——“喀!”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裂响,仿佛来自九幽地底,又似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那不是琴身木材的崩裂,更像是某种沉寂万载的封印被暖流融开了一道缝隙。一道温润如玉、又如星子初坠般的微光,在那繁复木纹的最核心处倏然一闪,旋即沉入深渊,再无半点痕迹。
陈满囤浑浊的左眼只觉指尖下那片木纹似乎瞬间温润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但就在那光芒沉潜的刹那,“微羽”那混沌的“灵台”之中,如同被投进了一颗烧红的石子。一股初始的、懵懂的、带着梧桐木的淡淡清苦与深谷幽兰般芬芳的灵智,如同春笋顶破冻土,怯生生地从那被凿开的缝隙里探头而出。它“感觉”到了周遭:油腻破旧的桌面、散发着霉味的草席、窗外穿隙而入低吟的夜风…尤为清晰的,是近在咫尺的那双粗糙却异常温暖的大手,以及包裹着这双手的那个散发着微弱酒气、暮气沉沉、却又无比稳定而真实存在的生命气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亲近与依赖,在这个初生意识的核心悄然扎根、发芽。
日子依旧如流水。陈满囤还是准时抱着微羽,在老槐树下支起他那简陋的小摊。开场前,总要拨弄几下琴弦,权当是醒场的锣鼓。过去,那琴音干涩刺耳,徒增几分萧瑟凄凉。可近来,连他自己枯槁的耳朵都听出了异样。指法依旧是那笨拙的几下,可指尖落下时,那琴弦的震动反馈却格外“驯服”,仿佛有生命般主动迎合着他的笨拙意图,音色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清亮温润。起初,他只道是自己咳得久了,耳朵出了毛病,或是天气转暖,琴木舒展。
然而,台下听众的反应却骗不了人。几个常来打盹的老茶客,竟在几声简单的拨弦后抬起了昏昏欲睡的眼皮,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异。微羽的灵智初开,懵懂如初生婴儿,但它本能地“感知”着陈满囤手指的每一次犹豫、每一次意图——他想勾勒一个稍显复杂的曲调,手指却总在关键处差之毫厘。于是,当陈满囤的手指在某一根弦上迟疑着按下时,微羽琴身深处那觉醒的木芯便极其隐晦地一震,那根弦的张力瞬间发生难以察觉的微妙调整,音高便奇迹般地落到了陈满囤心中朦朦胧胧所想的位置。
“咦?”一个耳尖的老者捻着胡子,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我说陈老头,你这破琴…今儿个听着舒坦不少?调门儿准了?”陈满囤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那只尚有微光的左眼茫然地转向声音来源,含糊地应道:“许是…沾了今晨的露水,又或是…槐花开了?”
变化不止于琴音。陈满囤的说书,也悄然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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