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的晨,是被海风醒的。
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光从石屋小窗钻进来,落在炕边的稻草上,像撒了层碎霜。林海是被屋外的声弄醒的——不是浪打礁石的凶劲,是阿公在搓洗渔绳,绳上的海盐粒掉在木盆里,脆生生的响。
他坐起身,土炕的稻草还带着夜里的暖,贴身衣袋里的《更路簿》残页硌着胸口,纸角的鱼油早干了,却还留着点韧劲。怀里的船钉也还在,铁柄被体温焐得温乎,不像在沈家门海里那样冰得刺骨。
醒了?阿公掀开门帘走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干的渔绳,赶紧穿衣裳,今天教你认洋流——在这海里讨生活,不认洋流,跟瞎眼摸黑没两样。
林海赶紧应着,摸过炕边的粗布衫。衣服是阿公的旧衣,改小了点,领口还缝着块补丁,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却比沈家门那晚的湿衣舒服百倍。他跟着阿公往外走,门口的鱼干还在晃,风一吹,带着点咸香,钻进鼻子里,竟比沈家门的鱼腥味温和些。
海边的礁石早被晨露打湿,踩上去滑溜溜的,像抹了层薄油。阿公领着他往岛东边走,那边的礁石更密,浪也更急——远远望去,海水在礁石间绕着弯子流,时而翻出白花花的泡沫,时而又沉下去,像个调皮的孩子,没个定数。
你蹲下来,把手伸进水里。阿公站在一块大礁石上,指着脚边的海水说。
林海依言蹲下,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觉出了不一样——靠近礁石的水是凉的,往远一点,水竟暖了些,而且水流的方向也不一样,凉的水往礁石缝里钻,暖的水却往外绕,像两条不肯碰面的路。
这就是洋流。阿公蹲下来,粗糙的手掌在水面上划了道弧线,冷的是,从深海翻上来的,带着礁石缝里的寒气;暖的是,跟着风走的,要往东边的渔场去。你看那泡沫——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串白泡,泡沫没顺着浪头乱漂,反倒贴着礁石根,慢悠悠往南走,跟着泡沫走,就能找到,走流道省力气,还能避开藏在水下的东西。
林海盯着那串泡沫,眼睛眨都不眨。以前在沈家门,父亲也跟他说过洋流,却没这么细——那时他总想着玩,没认真听,现在才知道,这看似不起眼的水流,竟是海里的活地图。他伸手又摸了摸水,指尖能清晰感觉到水流的,凉的那股沉,暖的那股轻,像两只手在水里推着走。
再往那边看。阿公突然指向远处的海面,声音沉了点。
林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那片海看着跟别处没两样,浪头也不算大,可仔细看,能发现水面偶尔会一下,像有东西在水下顶了顶,而且那片的海水颜色也深些,发乌,不像周围那样泛着浅蓝。
那就是鬼见愁阿公的声音里带着点敬畏,舟山群岛最凶的暗礁,没潮的时候,尖石能露出半人高,像海里的牙茬子;涨潮的时候,石头全藏在水下,连个影都看不见,船只要撞上去,轻则破洞,重则断成两截——去年有艘宁波来的货船,就是没认出来,连人带船沉在那儿了,连块木板都没捞上来。
林海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福顺号被外籍商船绞碎的样子,要是父亲的船撞在这鬼见愁上,恐怕也是一样的下场。他盯着那片深黑色的海水,仿佛能看到水下藏着的尖石,正张着嘴,等着吞掉路过的船。
怕了?阿公看出他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不是坏事,在海里,就得怕这些狠角色,才能活得久。但也不能只怕——得知道它的,才能躲得开,甚至用得上。
用得上?林海抬头看阿公,眼里满是疑惑。
阿公笑了笑,没直接答,反而说:把你那《更路簿》残页拿出来,对着天上的星看看。
林海赶紧从衣袋里掏出残页,小心地展开。晨雾还没散,天上的星星还能看见几颗,最亮的那颗是北极星,挂在东边的天空,像个钉在天上的小灯笼。他把残页举起来,让残页上的星图对着天上的星星——奇迹般的,残页上画的几颗星,竟跟天上的星星对得严丝合缝!
你看这道线。阿公指着残页上的一条细线条,线条从东极岛的标记出发,刚好穿过鬼见愁的位置,还在旁边画了两个小圈,这两个圈,就是鬼见愁最窄的两道缝——涨潮的时候,暗礁藏在水下,这两道缝里的水流最稳,船只要顺着缝走,就能从暗礁中间穿过去,外籍汽艇大,不敢走这种窄道,咱们的小舢板却能走。
林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把残页凑得更近,指尖顺着那条细线摸过去,纸页的糙感蹭着指腹,却像一道光,照进了他心里——原来这鬼见愁不是只有凶,还有;原来《更路簿》不只是记着航线,还藏着活命的道!
以前你爷爷,就是靠着这《更路簿》,带着海龙帮的船,从鬼见愁这边走,避开了不少麻烦。阿公的声音带着点回忆,那时候海上不太平,见着商船就抢,可一听说你爷爷的船走鬼见愁,都不敢追——他们怕撞礁,更怕你爷爷手里的《更路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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