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初春,朔风依旧卷着燕山的寒雪,刮过蓟东的荒原。
总理蓟东军务的马世龙,正按剑立在蓟州城头。
他身披玄色大氅,霜花凝在盔缨上,目光却似能穿透远处连绵的燕山雾霭,落向百里之外的遵化。
斥候的密报还在心头滚烫——皇太极掳掠已丰,正收拢部伍,要携着金银财帛、青壮人口北归沈阳。
这是毕其功于一役的良机!
滦河谷新胜的余威尚在,蓟州军主力士气正锐。
若此时挥师北上,攻下遵化截断后金归路,将这支骄横的八旗劲旅围歼于关内,大明便能一扫萨尔浒以来的颓势,重振边军威声。
马世龙的指节因攥紧剑柄而泛白,胸中热血翻涌。
可一份来自山海关的八百里加急,却如一盆冰水,将他的雄心浇得透凉。
坐镇山海关的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督师蓟辽的孙承宗,否决了他的计划。
后世论史者,多喟叹孙承宗年老昏聩,错失了明金之争的最佳决战良机。
彼时明军挟滦河谷大胜之势,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占。
天时上,初春冰雪消融,道路泥泞难行,后金骑兵机动受限,后勤补给更是举步维艰;
地利上,遵化山峦叠嶂,险隘密布,正能抵消八旗铁骑的冲锋之利;
人和上,蓟州明军经数月休整,军心振奋,而后金入关近半年无日不战,士卒疲惫,又因掳掠满载,人人思归,早已没了入关初的死战之志。
即便明军兵力、装备、后勤与后金堪堪持平,但这般势均力敌的局面,此后也是再难寻觅的。
其后随着后金国势日昌,大明却被内忧外患蚕食得国力凋敝,皇太极再也不会给明朝这样公平决战的机会。
可若站在崇祯三年的孙承宗立场上,便知这绝非昏聩,而是字字泣血的老臣谋国。
这位历经四朝的老臣,看得比马世龙更远。
大明虽因连年旱灾财政枯竭,但国力仍数倍于建虏,断不能将社稷赌在一场胜负难料的决战上。
遵化北倚燕山,南扼蓟运,看似兵家要冲,实则孤悬关外,远离山海关—永平防线的核心腹地。
这座城池虽小,却城墙高厚、箭楼林立、壕沟深阔,本就是为抵御边患而建,易守难攻。
更要紧的是,后金主力此刻仍在蓟东游荡。
马世龙若率蓟州数万精锐北上强攻坚城,一旦受挫,皇太极回师夹击,马世龙便会陷入进不能克、退无归途的绝境。
即便其侥幸攻克遵化,明军也必然伤亡惨重,以苦战疲惫之师迎战八旗主力,纵是孙承宗调辽镇精锐驰援,胜负也不过五五之数。
不如放皇太极北归。
孙承宗的盘算,是先暗中调集主力收复滦州、永平——这两处乃是连接山海关与京畿的咽喉要道。
收复之后,蓟州、山海关两支大明主力军团便能连成一体,互为犄角。
届时步步为营,再图遵化,方是万全之策。
只是这位耄耋老臣殚精竭虑,终究忽略了一点:
此时的大明,早已如他一般垂暮老矣。外患稍缓,内忧便会如疽生肌,一发不可收拾。
二月中旬滦河谷大捷的捷报,终究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京师上空。
紫禁城的龙椅上,崇祯帝朱由检难掩喜色,猛地拍案而起。
自去岁建虏入关,他日夜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如今得此大胜,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一道道论功行赏的诏书,从宫中飞出,快马加鞭传向蓟辽前线。
谁也没料到,这份满载荣光的诏书,竟在蓟州前线掀起了滔天巨浪。
滦河谷伏击战打响前,马世龙便知此战凶险——需得一支精锐做饵,引出后金主力,才能为伏击创造战机。
彼时,参将费书谨正率领数千西军精锐,增援三屯营路过蓟州。
这些西军戍守三边多年,与套虏鏖战无数,是真正的百战之师。
马世龙为激励士气,当着西军诸将的面亲口承诺:“此番诱敌,若能成功引出后金主力,西军当居首功!”
后来的战事,果然如马世龙所料。
西军不但成功引出永平府后金主力,更在滦河谷与后金贝勒阿巴泰苦战三个时辰。
箭矢射尽了,便挥刀近身肉搏;刀刃卷了口,便抡起骨朵砸向敌兵。
西军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冻土,硬是死死拖住了阿巴泰的脚步,为曹文诏麾下辽镇精锐的伏击,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可论功行赏的结果,却让西军将士的心,凉得像滦河谷的寒冰。
首功竟尽数被马世龙的辽镇旧部占据。
不但马世龙因统筹全局之功,从右都督晋左都督,登顶明朝武官品秩之巅;
奉命率军出击的辽镇游击曹文诏,被赞“临阵督战,挫败强敌主力”,拔得首功头筹,由游击一跃升参将,加升三级,官至都督佥事;
即便只是跟随曹文诏出战的辽镇参将王承胤、张叔嘉,都司左良玉等人,也凭着“浴血冲杀,配合破敌”的评语,尽数获评首功,各自加官进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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