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无音到客栈时，月已高升。
城墙边上的凡人们早就入睡，唯零星几个窗户亮着灯。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却发觉门仍旧敞开着，老掌柜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本书。
察觉她来，老人抬头冲她笑了笑。
岳无音带着些窘迫，双手互相握着进了客栈，免不得要和老人问声好。
她刚走到跟前，正准备开口，老人先出了声。
“小道友此行收获如何？”
老人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现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
岳无音有些恍惚，却轻轻点了点头，道：“此行收获颇丰，对我修炼极有裨益。”
老人看着她，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坐下，手里摆弄着茶具。
“观小友神色，似乎心里有事？”
岳无音一愣，刚想摇头，看着面前老人和善的面容，还是微微颔首。
那老掌柜伸了伸手，比划了一下让她坐过来。岳无音也没推脱，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定。
“老朽虽修为低下，却也过活百年，说不定能为小友开解一番心结。”老人从那边的小炉旁提过开水，温起了茶具。
岳无音垂眸看着那双枯瘦的手，行云流水的冲洗着茶具，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终究开了口。
“若老先生偶然遇到故人旧事，当年美好历历在目，可如今再怎么办也不如当初美好，甚至大相径庭。”
岳无音双手不自觉的纠缠在一起，又道：“老先生会如何？”
老掌柜嘴角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听了岳无音的话，丝毫没有迟疑的说：“若是我的话，可能仍会继续。”
洗茶冲茶，水声在瓮中响亮。
“过往美好虽珍贵，但谁说今后不会再有新的美好出现？”
老人将水倒入茶壶当中，手才停了下来。
“大道衍生，三千大道任选。虽我有这般的想法，却不一定每个人都这样想。”
茶壶微摇，浓郁的茶汤倒入两个小小的茶盏当中。
老掌柜将其中一个推到岳无音面前。
“我观小友心性通然，对前路应当是分外确信，已经成就己道。如今怎得又纠结起这些问题？”
岳无音把茶盏拢在手中，听到他的话，整个人猛的打了个颤。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手中茶盏微举，递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岳无音心不在焉，看着盏中浓郁却又清透的茶汤，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整整一刻，两人皆品完了盏中清茶，老掌柜起了身，朝门口走去，嘴里与岳无音道：“天色已晚，小道友忙碌数日，今晚便好好歇息吧。”
岳无音立在原地，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影。
“其实方才的问题，若老朽所想无差，小友心中应早就有答案了。”
岳无音什么也没说，心中的念头越发清晰。
到了厢房之时，红绳上的珠子才有了动静。
混沌珠漂浮在侧，阙在混沌珠中，静静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小姑娘。
桃花短钗歪歪的插在头上，小姑娘面无表情，越显得五官精致娇俏。
“阙。”岳无音抬头看着那颗小小的珠子，眼神有些飘忽。
“若我不去玄意宗，不对。”她摇摇头道：“若我离开南墟，你觉得如何？”
“别问我！”混沌珠往后撤了撤，阙在里面道：“从前说过的，你的道与选择，我是不会干预其中的。”
“可是……”
“没有可是！”
阙终还是忍不住，他虽不能为岳无音做选择，却也能提点提点她。
火红的凤凰在混沌珠里来回的踱步。
“究竟什么事才是你心里最要紧的？”阙停下步子，看着岳无音。
小姑娘想了一会儿，才道：“与我而言，如今最要紧的自然是修行。”
“再之后呢？”
“再之后……”岳无音眼眸逐渐坚定，她喃喃道：“再之后自然是，还了那份因果。”
那份因果，昭示着她的今生与前世彻底划开界限。
明真此人，毁掉了太多东西。
“无论是修行，还是那份因果，影响着你以后要走哪一步，这都要仔细考虑清楚了。”
阙瞥了眼自从出了华池就睡过去的白珠，才扭过头继续与岳无音说。
“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剑法双修，拜入你前世师父门下，他能对你有何帮助？”
岳无音沉默。
她师父修源真人是个十足的剑修，玄意宗唯一一脉的剑修传承。
如今自己说是要剑法双修，其实她心里清楚，待以后修为精进，她会越来越倚仗法修的手段。
她不会再当剑修，自然不是一个纯粹的剑修。
自己以后的路，确实不应再拜入修源真人门下，且自己与姜衍一同入门，两个人几乎不可能拜一个师父。
“若你决意要去玄意宗走前世之路，这些话只当我没提，只是修炼进度会慢上不少。”
岳无音摇了摇头，本想勾勾嘴角，却使不上力气。
她知晓，今生与前世不同了，自己有该要走下去的路，何用在这里顾虑许多。
但……
谁能这么轻易就放下从前，她花了两百年才说服自己放下心中执念，如今要放下的，比及当初未免多了太多。
的确，待在此处心中想法太多，不利于修炼。
“若我所想无差，那明真应该是北墟人士，到南墟是为历练。”
阙回想着当初，那少年模样的修士口中所道，厌倦南墟而要尽早归家，想来自己的猜测应差不离。
当初岳无音神识暂存混沌珠内，隐约也记得这句话，心中想法也更坚定了几分。
修真之路，与天搏与命斗，何其艰难。七情六欲应有，却不能只耽搁上面，岳无音清楚自己的路。
她展开松软的被褥，在里面缩成一团。
身上的纱裙轻柔，岳无音看着那衣料，还是想着回头再买一件衣服好了。
回想着几月一来的姜衍，岳无音眼眸一暗，内心的决定却丝毫没有动摇。
姜师兄与以前不同了，但她也与从前不同了。
人都是要自私一些的，她也一样，姜师兄也会如此。
但无论走到哪一步，她内心对姜师兄的仰慕与期望，一丝都不会改变。
岳无音抿了抿嘴，半张脸用被子盖着，不过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
混沌珠在床边飘了一会儿，终还是在岳无音旁边找了个位置，敛去了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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