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宫中给她选缎子裁衣,丁费思身边的大宫女独独挑出一匹藕荷色的布匹,说颜色小家子气,不配娘娘。
大宫女颐指气使地指了绣牡丹满绣的朱红锦缎,说那样的才行。
丁费思却轻声打断她,
“就用那匹粉色吧。”
大宫女错愕,被指责的小内监连忙感激涕零地跪拜。
丁费思看着那匹粉色的缂丝锦,却仿佛在透过它看什么人。
祝野给了鹿复一个救驾而亡的说法,外人当真以为鹿大将军被刺客所害,民间惋惜不已,编出不少歌谣歌功颂德。
鹿复亦是厚葬,享太庙香火供奉。
只是人已死,这些又有什么用。
而因为丁姓不能再出现在明面上,宫中都开始叫丁费思费美人。
往后就是费后。
费后,废后。
丁费思觉得可笑的时候,祝野却满目怜爱地看着她凸起的肚子,说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好。
丁费思苍白地弯了弯嘴角:“我觉得延字很好。”
祝野问她为何,她只是抚摸着肚子道:“愿陛下福祚延绵。”
延之一字,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过是延续她的痛苦,算是恰如其分。
祝野却眉眼含笑,说延字极好。
而丁费思知道,这个孩子生不下来。
本就孕中亏损,她气血两亏,生育之时她自己都未必能活,何况是这个孩子。
没了外戚独大的可能,祝野一天比一天要倾注心思在她身上。
他对她体贴入微,连带着阖宫的人对她都小心谨慎起来。
她有时会想起鹿复,平白无故地落泪,有时也许是在磨着墨,有时是在发着呆,一行清泪就毫无征兆地落下。
明知她在难过什么,他也会揽她入怀,温声安抚,向她承诺以后。
她有时也会想起姨母,姨母那么希望丁氏继续做皇后,若她在九泉之下看见这一幕,不知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她突然开始喜欢藕荷色,宫中帘帐床幔一应换成藕色,似乎要把这些年缺的都补回来,而祝野也都纵着她,从未说过一句皇后不宜微贱之色。
宫中的嫔妃都围在未央宫,笑语捧夸说娘娘宫里看起来温绻宁静,格外舒心。
在欢笑与吵闹的人声中,她捧着逐渐变冷的茶盏,却想起簪花游街那天,楚钰也是被一群人围着,笑着时的模样。
她看起来那么开心,灿烂,不知道在碧落黄泉之中,又过得怎样。
丁费思甚至还会想起那个总是对她笑的庶兄,无论丁费思怎么嫌弃他,他总是笑着,用宽厚的手掌摸摸她的头说没关系,夸她说我们家姑娘是长安最漂亮的姑娘。
可是他死了,俊秀温厚的少年死在了二十三岁。
还有她多情又思虑良多的父亲,总是叹气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太过繁盛未必是好事,果然丁氏就被灭族了。
以及那个管得很宽的胖奶娘,明明丁费思才是主子,奶娘却总是指手画脚,连她喝不喝冷茶都要管。
还有她那个唯唯诺诺,却蠢得可爱的丫鬟,每次她正眼瞧那个小丫鬟一下,小丫鬟就被吓得一哆嗦。
但他们全都死了。
丁费思想着,眼泪又不自觉落下来,宫人惶恐不安,她却只是温声道孕中难受,难免伤心,宫人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与从前一点小事也要挑剔的性子全然不同。
她好似越活越回去了,总是想以前的事,也和很久以前一样随和。
又是一年初春。
她肚子里的孩子发动了,阖宫忙中有序,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只是丁费思却知道,这一遭是有去无回,她根本没有力气生这一个孩子。
但她低估了自己,等这个孩子真的要降生的时候,她忽然不舍得让它和自己一同送命了,几乎是拼死生下了这个孩子。
她听见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要不行了。
祝野不顾宫人阻拦,冲进来握住了她的手。
丁费思看着床幔,却仿佛看见两年前。
那时万国来朝,她衣着华贵行于众人之间,满殿声响齐齐一滞,众人看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艳,使臣赞叹她是盛世之荣,皇帝姨夫和皇后姨母难得面上含笑,她走过鹿复,走过太子表哥,坐在父亲身边。
她的面前,是泱泱的人群,推杯换盏,欢笑畅饮。
一行眼泪自她眸中流下。
丁费思忍着剧痛,死死攥紧祝野的衣袖,纤瘦的手骨节尽突,眼前已然是一片模糊。
她咬牙切齿道:“我死了之后,要奉茗替我收尸,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我说过假话的人,算是我留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祝野眼眶微红:“好,朕答应你。”
丁费思含着眼泪,不知自己将要何去何从。
想起从前那个繁华的大昭,她忽然开始念封后时念的祭祀辞。
她的声音在不住地发抖,寒冷从一年前斩首的菜市口穿来,刺入她的心脏要杀她,永绝后患。
“一拜,吾主万岁。
二拜,福祚延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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