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蓁抬起头，才发现她俩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陌陌已是满脸泪痕。
抽走她手里的木篦，王蓁起身蹙眉问：“你到底怎么了？从我进门起你就像煮满肚饺子的茶壶，好似憋着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咱俩个当初从死人堆里都一块滚爬过，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么？”
陌陌哭的厉害，单薄的肩膀像风中孤叶抖个不停，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蓁将她扶在床边坐下，转身去倒了杯热茶放在陌陌冰凉的小手里暖着，挨着她身侧坐了，静静地看着她。
哭了一会儿，又喝了几口热茶，陌陌总算稳住了心绪，嘴里重重地溢吐出一声叹，轻声道：“将军他好生可怜，哎……”
王蓁给盏中又添了茶，没接话，只安静听将她讲。
晚春时节，昼渐绵长，太阳转过西墙时，光晕恰由院中老槐的枝丫间隙中透过来，撒了一墙斑斓的影在房中雪白的墙壁上。
立在轩窗前许久的王蓁，美丽的侧颜就隐在那片碎影中，晦暗不明的眸光，安安静静地望着庭院中渐被收拾去的光斑，半晌，低低地说了句：“你今日同我说的这些，日后切莫再同他人讲，若叫这府中有心之人听去，恐损了性命。”
此时的陌陌许是一吐而快，反而十分地安静，听见王蓁此番告诫，只浅浅笑了一下：“我独自守在此处，惶恐度过这大半年光景，就是想寻个际遇将这番真话告知夫人你，好令这惶惶天地之间，能留下将军死因的真相，保住将军一世的英名，也不枉将军当年救我一场。如今我心愿已了，于生于死已无甚要紧。”
听陌陌这么说，王蓁突然转回头定定地将她望着，难得的言辞认真道：“你我既已知真相，就更须好生活着，唯有活着，才有望替将军讨回公道，才保得住义父此生的忠义之名！”
陌陌听的惊异，怔怔然抬头望向立在窗边的王蓁，好像第一次见王蓁似得，目光认真地凝着她的脸。
陌陌见过王蓁偷溜出府邸贪玩，见过她因不愿习字同刘鄩偷懒说谎，见过她讨厌戴夫人而在其背后偷偷做鬼脸，见过她狡黠戏弄刘茂将他推进荷塘，却从未见过今日这样的王蓁。
见陌陌这幅表情，王蓁以为是自己说狠话吓着了她，便轻轻牵了下唇角，放缓了语声：“你方才不是说义父他忠义一生，去后却落得如此凄凉，而眼下那个害死义父的狗皇帝还有那几个奸佞贼臣，还好端端享受声色繁华，薄情的戴夫人和刘茂那个废物也指望不上，保住义父的名声，就唯有靠咱俩了。”
“可是，就凭你我两个女子，没权没势的，能做什么？”陌陌无奈苦笑。
王蓁转身走至床边，伸手握住陌陌的手：“办法我来想，但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搭把手，如今，你已是我唯一可信之人！”
陌陌眼睛里又有水光闪动，怔了片刻，突然紧紧地反握住王蓁的手：“只要能为将军做事，只要能帮得上夫人你的忙，陌陌什么都愿意做，陌陌听夫人的话，一定好生活下去！”
王蓁取出帕子去为陌陌擦泪，正要开口，却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
主仆俩手忙脚乱地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王蓁担心被子尤看见生疑，又取了粉盒敷过面重新补过妆容，才由屏风后出来。
来至正厅前，王蓁见门前阶下立的并不是子尤，却是戴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如烟。
如烟看见王蓁走出来，竟然满眼含笑地上前款款行了个大礼，语含浅笑道：“夫人得知花夫人回来心里十分喜欢，特命厨房备下酒宴，摆在正堂为花夫人接风，奴婢来请花夫人过去，宴席都备好了，夫人已在堂中等着花夫人呢。”
王蓁向前一步跨出门槛，手臂却被身侧的陌陌挽住，回头看时，见她正一脸担心地将自己望着。
王蓁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和安抚：“我今日刚回府，理当过去给夫人请安，如今夫人既已先备好宴席等我，我若不去，岂不失了礼数？”
“奴婢陪着夫人同去。”陌陌说话时，已侧身跟在王蓁身边。
如烟却先一步拦在陌陌身前：“陌姑娘，你在府中这大半年，一次都不曾去夫人跟前伺候，夫人几次命人传你过去，你却寻死觅活不肯踏出这院子一步，夫人若不是可怜你，早将你卖了。今日是为花夫人接风洗尘的好日子，我劝你还是莫跟过去，省的给夫人眼里添堵。”
陌陌被数落的小脸煞白，却一个字也辩不出，只拿盈盈的泪眼着急地望着王蓁。
王蓁也怕她跟过去遭戴夫人毒舌奚落，便安抚道：“我不过去吃个饭就回来，你就留在房里吧，我今日着实累了，你早些将床收拾好，顺带预备好洗澡的热水。”
陌陌听见这话，只得轻轻点了下头，见王蓁转身往外走，仍不放心地叮嘱道：“夫人既累了，晚间用过了宴席就早些回来吧。”
王蓁已然跨出月亮门，回头见陌陌担心地站在门前看着自己，对她安心一笑，转身向前院的正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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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坐在太师椅上的王蓁，中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心里细细数过来，这已经是戴夫人第六回亲自给自己斟茶了。
听她嘴里左一声妹妹，右一声妹妹唤的亲切甜腻，王蓁直想抖一抖胳膊上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
戴夫人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比阿娘的还多，竟还同自己以姐妹相称，王蓁实在不忍抬头看那张脸，只得低着头喝茶。这茶，实在不如李府的好喝。
这一餐饭，大概是王蓁自嫁入刘府以来，吃的最为丰盛最为热情的一餐，戴夫人今日见她更是与往日有别于云泥，不光席间亲自把盏好几回，居然还让刘茂过来磕头，声声唤她姨娘。
刘茂过来给王蓁磕头的时候，尽管王蓁始终扯着一脸灿烂的如花笑，心里其却是一百个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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