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闲与刘长风他们一行人在万重山底部的洞穴里缓缓前行时，丹青峡那一块儿金戈已接，将领们纷纷挥斧鏖战。
战争一旦发生，便是生与死的交锋。老人会失去儿子，妻子会失去丈夫，孩子会失去父亲。生者有人为之欢歌，死者有人为之悲泣。战场上哀鸣阵阵，剑影如同鬼魅，翩然间毫不留情地夺取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残肢堆积，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丹青峡，惨烈与悲伤的画面不停地上演。
陈陌玉喘了口气，以剑拄地，颤抖的身子才不会倒下。他看见落云大军向后撤去，丝毫不乱，仿佛刚刚只是打了一场无关痛痒的小仗。堆积的尸体狰狞而恐怖，一层覆一层，着实令人哀痛。
“主帅，这只是他们的一小部分人。”副将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语气中尽是沉重。
“伤亡对比如何？”陈陌玉收了剑，摘下头盔。
“正在统计，很快就能知道。”副将的眼睛扫过一片尸体，然后又很快别开，“这第一仗，死了不少兄弟。”
活着的人看着死去的人，似乎也在回想着那堪堪划过自己脖子的利刃，回想着那距离自己心脏不足半寸的长矛。没有人生而便拥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是人就会畏惧，尤其畏惧这本可避免却不得不面对的死亡。
私语声渐强，他们或是感叹自身的幸运，或是悲伤死去的兄弟。
“待回国，厚葬。”陈陌玉往营帐中走去，神色冰冷，灌了灵力的声音穿传满整个峡谷，“必须守住这里，否则死的便是你们的妻儿、你们的父母。”
掀开帐帘，陈陌玉一眼就看见谢窕从蹲着的角落里起身，整个人还在不停地发抖。他将剑放在桌子上，不明一笑，“怕了？”
“怕......”谢窕抿唇，颤抖的声音也替她自己承认了这个事实。
“既然怕，为何要来？”陈陌玉走至幕帘后面，将盔甲褪了下来，与谢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谢窕透过幕帘，可以隐约看见陈陌玉褪下盔甲时的动作以及身材，脸不由得一红，她便立马背过身去。“我......想来见识一下。”
“战场非同儿戏，公主殿下还是趁早回去。”陈陌玉甩了盔甲，声音更冷了。昨夜发现了谢窕，他怔愣之余只能将她藏在自己的营帐内。战场上，是不允许女人出现的。
“我不回去。”谢窕急了，猛地转过身来，看见的就是陈陌玉光着上身从幕帘后走出来。一向冷清的男子手上搭着几件衣袍，发丝凌乱，额头上汗珠滴落，胸膛还在不住地起伏，显然方才一场大战让他消耗不少体力。
这一切直直撞入谢窕眼里，冲击着她的视线，于是她除了愣在原地便什么都不会了。
“转过去。”陈陌玉冷然，胳膊上的肌肉紧绷起来，手中的衣服掩盖着赤裸的上身。他方才透过幕帘看见谢窕背过身去了，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出来拿一下刚刚遗落的衣袍，没成想......而且，这女人就不知道避避嫌？
“我，我不是故意......”谢窕着急想解释，脸颊越来越红，染了胭脂般晕开。
陈陌玉不再多言，直接从指尖射出灵力，将谢窕的身子推了推，她便直接摔在铺了软垫的地面上。谢窕委屈地揉了揉鼻子，觉得有些疼——啊啊啊，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嘛。
“此战已过，下一战还需些时候。趁着局势平缓，本王即刻让人送你回去。”陈陌玉的口吻十分坚决，“公主殿下私逃出来，还藏在本王的营帐内，此事若传出，对你我都不好。”
“我不想回去。”谢窕拼命摇头，“你让我留下来，我学过些医术，可以照顾伤兵。”
笑话，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费了多少的心思才成功跑了出来？不回去，回去是不可能的！
“直接将你打晕送回去便是了。”陈陌玉换好了衣服，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差点把谢窕的眼泪给气了下来。
“陈陌玉，你.....”谢窕从软垫上蹦了起来，眼睛看向陈陌玉的衣着时便僵住了——这身衣袍，这身打扮。
“最好记着些规矩。”陈陌玉皱眉，若不是因为陈姜对她的喜爱，自己才不会有闲心管这样的女人，毕竟自己和陈闲也不熟络。“本王的名讳，也是你能随意唤出口的？”
“逍遥王殿下，你，你记不记得五年前，上元节的时候，你曾在谢国救过一个小姑娘。”谢窕睫毛轻颤，眼里水雾迷蒙。
看见陈陌玉这身与自己初见他时极为相似的衣着，她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思再这样藏在心底了。不论陈陌玉是什么反应，她都要问他。问他记不记得，当年那个孤独无助的小姑娘。
“公主殿下还是好好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回去。”陈陌玉是何等人物，虽然不曾娶妻，但活了二十几年，对他暗送秋波的女子就未曾断过。谢窕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但还是被他看了出来。
陈陌玉前些年爱四处游玩，性子虽然清冷但也乐于助人，遇上些不平之事便会顺手给解决了。“这些年，本王救过的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莫非公主也是其中之一？”
谢窕的脸顿时煞白——这世上，最伤人的从不是什么“曾经深爱如今却形同陌路”，而是“只是其中之一”，泛泛众人的其中之一啊。她捏紧了手指，几欲捏到变形，真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公主殿下还是收敛好你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别忘了，你是准九皇妃。”
陈陌玉的这番话令谢窕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跌倒。“我只是......”能说些什么呢？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吧。他其实什么都记得，然而那些被自己视若珍宝的独家记忆，在他那里却是再平常不过。
谢窕觉得，自己是星辰，只想围着她独一无二的月亮转。可是啊，她的月亮，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照亮她。
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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