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思琪琪真的很好……”江依依遮住了半张脸，不知道自己突然在圆满个什么劲，但心里的波涛就是翻涌不止，甚至是随着邵思琪从粉色地毯上走来的脚步愈演愈烈。
她身穿雪白婚纱，款式复古，宫廷风格的纯洁蕾丝一直束缚到下颌，除了头纱下的隐约面容，其他都深藏在婚纱礼裙中。裙尾一再蔓延，从挺拔身线上流淌下来，像一根含着花露的纤细枝条。
江依依恨极了邵思琪手里的粉玫瑰，她最喜欢的花明明是鹿子百合。
邵思琪走上宣誓台的脚步逐渐熟练，江依依却只看到了其他东西更加清晰。
她在漫天大雪里疯了样地从铁丝网上掰断一根冰柱放进嘴里，邵思琪连拖鞋都追丢了，过来打落她手里的冰寒之物，怒发冲冠朝她扬起了手掌，最终却没有落下，只抱着她在大雪里泣不成声，沿路捡回了她抛洒的抗抑郁药物。
她因为一个短篇被质疑抄袭前辈，不堪的谩骂来得铺天盖地，仿佛每个媒体缝隙里都是对她的攻击和羞辱，邵思琪和发帖骂她的同事大吵一架，以三个月实习后的转正机会为代价。
江彬有次发烧发到起了抽搐反应，她吓得魂飞魄散，哭着给邵思琪打电话，邵思琪直播到一半就过来帮她，没来得及结束直播，被举报太多后被那个直播平台永久拉入了黑名单。
她全然没有力气去记邵思琪现在身穿婚纱，完美至极的样子，脑中一再浮现，一再深刻的，是她做零食测评时被榴莲糖熏得翻了白眼；试美妆产品时全脸过敏，满是红肿；是被同行逼迫，干吃了半斤火锅底料，上吐下泻到了脱水地步时的苦兮兮样子……
邵思琪走路时左脚绊右脚，晃晃悠悠跌了一跟头；拉着自己去超市门口排队领特价鸡蛋，为了一个插队的老大妈面红耳赤地大吵特吵……
还买了双男鞋摆在她门口，煞有介事说威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在直播里见缝插针地夸赞她那时还没人关注的作品，认真回复追问书名的路人；有了第一笔正式工资后请她吃麻辣烫，给她一罐八块钱的啤酒，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楚陶然把她环抱地紧了些：“没事，她会很幸福。”
江依依用力点头，但还是不停地流眼泪。
她最想做的其实是邵思琪的伴娘，可她先一步结婚了。
她给江彬做沙包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以后给邵思琪家的宝宝做小布鞋，可她后来几乎运作不了任何针线。
她说邵思琪化妆技术拙劣，结婚那天可千万得找个专业的化妆师，可现今她根本看不清面纱里的对方。
不知使人模糊的，究竟是眼泪，亦或是这场婚礼本身。
刘澍站在宣誓台上春风得意地微笑，江依依对他那笑容既喜欢又不喜欢，他该为拥有了这样好的邵思琪而高兴，可这再也不是她的邵思琪了。
刘澍身旁，一个小男孩懵懂望着走来的纯洁公主。
“各位尊敬的来宾朋友们，大家上午好！春风吹来了桃李的芳香，新人沉浸在爱情的海洋，今天播种下喜庆与吉祥，明天收获地久和天长……”
江依依差点踢翻椅子站起来去揍那婚礼主持人，没一句话不是套路，全都没在点上，“春风”二字蹦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就没泪意了。
如果可以，她很想给邵思琪写一份独一无二的婚礼主持词。
主持人在宣誓台上热热闹闹地声情并茂，江依依却被他越说越冷静。
如此卖力地鼓动气氛下，她不禁回望了一遍嘉宾席，一时也没有找到邵思琪的父母。
“从男孩到男生是简单的，但从男生到男人，是艰难的。今天，这位优雅的男士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那个正向他走来的命中注定，他们在学生时代相识，历经挫折与挑战，现在，曾经的男生终于成熟，成为了男人，也等到了……”
“刘澍！”
乐声继续，空气却蓦地被划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刘澍！你这个混蛋！她就是小三对不对！”
一切声色都以让江依依无法反应的速度干枯，脸上泪痕未消，被风吹得与妆容凝在了一起。
宾客们纷纷寻声望去，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从一角花篮后走出来，黑色头发盘束在脑后，脸上素净却凄怆，已经是强忍了失态，可神情上还是一片怨毒，她脸上淡妆，仪态和身姿也不是全然的荒唐或癫狂，还有那种固定下来的得体与克制。
她的目光急急一阵搜索，望见刘澍身边的男孩，顿时激动而柔和下来了：“楠楠……”
“妈妈！”
穿着儿童西装的男孩兴高采烈地扑身过去，像鸟儿回巢一般，一头扎进了泫然欲泣的女人怀里，动作是天性里的满足与亲昵。
“妈妈！妈妈！妈妈……”男孩兴奋极了，搂着她脖子扭来扭去，小脸埋在女人脖子上就自然而然亲了一下。
江依依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掌微凉地覆在了小腹上。
那女人难耐啜泣起来的样子让整个妆面摇摇欲坠，江依依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有了些中年之态。
“宫露！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早就两清了！”刘澍过去，踩上了粉色长毯，牵起邵思琪的手，隔着头纱与她对视一眼安慰，然后疾声厉色朝着女人，“你对我不满也好，有误会也罢，可都不关思琪的事，你不可以给她委屈！”
江依依喘一口气，要去到她身边。
楚陶然扣上她的腰：“邵思琪很冷静。”
江依依看去，邵思琪还笼罩在一片纯白颜色里，在所有嘉宾的各样目光中纹丝不动，昂首挺胸站着，仿佛她始终都是全场唯一的高贵天鹅，冷眼看着一切，一尘不染，好似根本就是置身事外。
好似她才是真正的旁观者。
一阵近于湮没的微风轻拂过来，她手里的繁簇粉玫瑰，无声飘落了两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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