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芝扶起茫然的陆离，一边擦泪一边缓缓说道：“其实在几年前，家父早已含恨而终。他一心忠于汉室，一生为国为民，却落得泯然于世的下场。你刚才所看到的，只是他用星术维系住自己神识不离肉体的结果罢了。”
陆离吓了一跳，心想原来自己是遇见了鬼，当然死者为大，话不能这么说。更何况张奂确实是公忠体国之人，又有威名才干。想到名动一时的凉州三明如今都归于尘土，上一个时代的遗尘终究散去，陆离还是不免唏嘘。
“可是既然张将军用星术维持了自己的形态好几年，怎么刚才这一瞬间就……”祝云容不禁疑惑。
“那是因为他终于遇到了理解他的人，心中再无遗憾，于是终于能溘然长逝。”张芝低喃道，“这几年间，他其实已经根本尝不出美酒的滋味，却一直向人来人往的酒馆里去，就是想遇上一个如他自己一样为国为民的人，可以继承他的遗志。”
祝云容奇道：“你是他的儿子，也同样是星术师，你怎么不直接继承父亲遗志，去为这天下努力呢？”
“我虽然是他儿子，却与父亲道不同。我张芝生来就寄情山水，不喜欢掺和军政之类的俗务。特别是见到我父亲这样的人物竟然不得善终，我就对汉室更为失望，怎么会愿意出仕？”张芝叹了口气，这才续道，“我父亲何尝不失望？他身前是汉室名将，威震西陲，死后却要把自己扮作农夫，徘徊在酒馆之中，就为寻找一个愿为了天下百姓而舍身的人物，竟然几年下来都没有结果。却不料，他竟在今天遇到了陆离小兄弟，这也算是了了他的遗愿吧。”
说罢，张芝一挥手，堆放在桌上的那些纸张随风飞到空中，组成一道纸屏。他所书写的文字，竟然像活了一样不断变幻，从先前的文字变成新字，并且在纸屏上如龙蛇游动，渐渐组成了一篇与原先所写完全不同的新文章。
“以仁为本，以义治之……杀人以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看过纸上文字后，陆离顿时了然，“这是《司马法》！”
“不错，不过除了《司马法》的原文之外，还有诸多备注。”听到张芝如是说，陆离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在较大的字体旁边，还有许多细密的小字注解，虽然是一部杀伐之书，却结合了张芝肆意汪洋的字体，每个字都似银钩铁画，又如兰叶结霜，潇洒中带着清冷之气。
“先父身为一方将帅，平生又酷爱读书，所以整辑了《司马法》全文一百五十五篇，结合一生征战的经验，加以无数备注，想要将它传给后人。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作为凉州三明之一张奂的儿子，我张芝却是个疏狂之人，不喜欢军阵行伍之事。所以，他一心想着找个弟子来传承他的心得。如今，它就归你所有了，陆县令。”
《司马法》，这是华夏古代的军事教材级兵书，与孙、吴兵书齐名，然而自从唐代以后，就只余下其中几十篇。没想到在儒将张奂手中，竟然保存着未散佚的全部一百五十五篇！
陆离听张芝说这部完整的《司马法》要传给自己，受宠若惊，又喜出望外。正当他想拜谢，扭头却不见张芝人了。
只见空中一团火起，半空中的千百张纸猛然化成灰烬，那些字迹全部扑向陆离，竟然直直汇入陆离脑海之中！
以仁为本，以义治之……杀人以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张奂一生，对羌胡既攻且抚，按的就是《司马法》第一篇《仁本》。他震慑西凉，可谓是智取仁守，虽然向羌人发动了战争，却仍能得羌人之心，使他们归服于自己。这便是出于《司马法》的指导。
无数文字在陆离的神识中穿过，将陆离的心智突然贯通起来。一种明澈的思绪，顿时在陆离脑海中形成。
武道，不止是杀人夺星力，那是一夫之勇。
而像《司马法》这样，以文辞记述攻战，将战争的意义融汇在文章之中……
这，同样是武道……且是文武兼容之道！
刹那间，陆离感到了星力的腾跃。
一龙并一凤，同时出现在陆离神识中的星界，裹挟着星河般的星力不断涌入陆离体内，分据东、南的星界分野。
青龙、朱雀。
陆离顿时感觉到了所有四象境星辰的贯通，白虎星主杀伐，青龙星主文运，而其余两者尽皆响应，这就是四象境的全部星辰。四象相互对应，以镇天穹。
区分春夏秋冬，划出星野，更隐隐破出五行之相。
白虎是五行之金，青龙是五行之木，朱雀为五行之火，玄武为五行之水。千般万种元素，都归于这五行互生互灭、相生相克的关系之中。五行交替，于是有天下万物。
领悟到这个道理，陆离的眼睛一瞬间睁开了。
这并非说的是他的肉眼，而是心眼。曾经看到的那些玄之又玄的“阴阳五行”或是“五行八卦”，突然间就有了生机，不再是迂腐古奥的玄幻概念，而变成了一种真切可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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