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母亲还活着，但是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她就从未出现过，哪怕是爸爸的葬礼上，那个女人也没有露面。
而之前，因为知道那个记忆中的母亲的还存在着，羽裁从未想过自己的状态。
但这一刻，那种一直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一直被他刻意埋藏起来的东西，已经发酵到了再也掩盖不住的时候了。
羽裁咬着牙，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指头大力地挤压着，长久未修剪的指甲，感觉随时都会把皮肤刺破。
他想哭，却没能哭出来，只能任凭自己的手挤压在脸上的痛感，来释放内心的压抑。
“真正的悲伤，眼泪是洗不掉的，只有用时间做茧，一点点地包裹起来，这样终有一天，那个回忆会变得不再痛苦。但是那件事，那个悲伤，永远会留在那里。不过，咱们俩都是缺乏耐心，不愿意等待的人呐。如果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哪怕是一点点，也一定会做点什么，不是吗？”
这些话，来自于羽裁梦中的声音，那是一个温柔，冷静，熟悉，陌生而饱含感情的声音。
这个声音，自从羽裁融合了自己的另一个人格，就时不时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这个声音，常常使羽裁在夜里突然醒来，而每次醒来，都又是实实在在地流着眼泪的。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让他流泪的。
父亲的葬礼上，他也没有流泪。
那是一场近乎梦幻的仪式。那天就像所有其他得体的葬礼的一样，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晴天。
他抬着那个男人的黑白照片，站在灵堂里，无言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整整一天，就那样站在那里，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节哀。”
“他是个好人。”
“天妒英才。”
这是那天，他听过的最多的话。
但哪怕被重复了无数次，羽裁心里却非常清楚，这三句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那个时候他并不哀伤，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友善的人，上天也不会在乎那个人的生死。
他不哀伤，因为那个人安排了一切，这一切里，还包含了安的死亡。
不过羽才也并不恨那个人，陈华对自己的孩子的爱，并不是比自己对安的爱更渺小的感情。
这一点，他在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已经非常清楚了。
他唯一恨的只有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靠自己击败姜钊。
但那个时候他没有意识到的是，随着那个男人的离去，这世上他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而这件事，他现在意识到了。
这觉悟的真实感冰冷到烫手。
不过就算这样，他能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捏捏自己的脸而已。
麟儿还等着他呢，安还等着他呢。
想到这里，羽裁急促有力地吐了一口气，又大力放松自己的膈肌，让自己的肺全力舒张，使自己的血液充分吸收了足够的氧气。
这是他还小的时候，父亲交给他，不，曾经的玉裁的技巧，能够迅速有效地改善自己的状态。
他在融合了自己的人格之后，知道了很多关于父亲的事情，关于那个给了自己两次生命的男人的事情，关于那个自己没有办法拯救，没办法回报的男人的事情。
不过现在，不是沉湎于回忆的时候，他还有可以拯救的人。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洗个澡，把自己整理一下。东西实在收拾不了，漏了什么到了当地再买也没事，房子本来就有清洁公司可以处理，只不过他来做的话，能比较清楚自己什么东西被放到了哪里而已。
……
两个小时后，飞机上，麟儿跟绿毛依旧嘴里谁也饶不过谁，虽然谈不上争吵，但也已经足够让所有工作人员都果断选择皱着眉头小心避开。
而另一面，在一个角落里，羽裁手里拿着他洗澡刮脸弄头发之后，赶得上收拾的唯一一件行李，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
那是一张拿给任何一个其他的人来看都难以理解的照片。
照片里拍的，是已经模糊不清的，人用石子画在泥土上的涂鸦。
那是羽裁和安被困在伏虎山上的时候，他为了鼓舞安而画下的夕阳下女孩的侧脸。
按照安的说法，画里的东西的应该是一个手雷。
不过，无论如何，那也是他手里唯一的安的影像了。
羽裁并不懂绘画，安也没有给他留下过任何的照片，于是在父亲的丧事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山里找到了那个涂鸦。
花了两天两夜，但是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尽管有点模糊，但是那是他最宝贵的回忆之一。
不知为什么这张远远谈不上相像的模糊影像，总能让羽裁清楚地回忆起那个夕阳，那个侧脸，那个她。
那个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的她。
……
“到底还有多远？”
在跟麟儿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看了两个小时电影，换着窗户，从机头跑到机尾，望了两个小时窗外，又找着全飞机的工作人员挨个聊天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绿毛终于决定要问一问这飞机上他觉得最明白的人，自己到底还得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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