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渊是个闲不住的人，今晨醒来，今晚便又去了南宫书房，那是他先前几万年最爱待的地方，如今许久未去，少微宫多数地方连一砖一瓦都未变，唯独书房似乎有很大改观，不见得生冷，反倒萦绕着许多熟稔的气息。
从前他在书房忙碌其中便是废寝忘食，透过这缕熟悉的气息，他几乎在这片汪洋书海里，冷不防的能一眼横跨无数悄无声息的日子，瞧见那缕气息终日坐在书房里忙忙碌碌的影子。
送走了瑶思回繁星云游好好歇息简直是提前预支了一年的口舌。
他晓得瑶思是念他，可他身子虚弱需静养是小事。
在那一吻一抱的动作里察觉出瑶思灵元动荡涣散，他揪心愧疚，一时又想不出何术法可为她镇压灵元反噬苦，便只得来书房寻寻。
窗棂外的桂树似乎也嗅到熟悉的仙泽，轻轻的携着瓣鹅黄的花蕊吹拂过澜渊发丝。
待澜渊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竟对着桌案发呆良久，手指摩挲的笔杆还是那惯用的紫色软毫。
他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叹些什么，揉了揉稍有几分阵痛的额角，便听见门外几声窸窣敲门声。
“瑶思？还未入睡，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穿着绛红外衫的红缇推门而进，把手中木质的朴素两层食盒放在桌案上，端下青泥白瓷氤氲起热气的小碗递在澜渊面前，而后低着头，尽可能藏起来自己的眼神，温声道：“忙了一天，陛下，吃些东西吧。”
澜渊的表情可以说很仓惶了，他先是惊讶，又是感慨，到最后却成了愧疚。
他苦苦一笑，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眉心有些隐隐作痛，手中的动作也十分具有代表性的徘徊。
大约是感性战胜了理性，他略带谢意的微微一笑，接过红缇递的小碗，里面是煮好的白粥，大约是红缇以为他喜爱桂香，特意放了桂花熬煮了好些时辰，火候极佳的将桂香清甜发挥的淋漓尽致。
“多谢。”
他说着多谢，便舀起一勺白粥送入口中，的确是香的，也很甜，可他的动作却带着些生疏的象征。
“你才睡醒口中应是没滋味，我还带了些小菜，我问过药王了，这些都是有益的，利于你神元修养。”
她边说便布着菜，隔着薄薄的白瓷试了试温度，不热不凉，刚好适宜。
澜渊怔忡了半分，他大约没料到红缇悉心准备了如此多，可瞧见那一盘盘色泽鲜艳的菜肴，他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作何举动。
沉默了好半晌，他没有动筷也没有拒绝。
红缇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她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嘴唇，道：“那日在书房前，你收了我的帕子，也答应过我做凡人也会记得我，终是你失言了。”
澜渊心里头乱的很，他大概能想到红缇口中的那日应是他欺瞒瑶思那日，他在书房前正瞧碰见了红缇，便一不做二不休同她演了出戏码，让瑶思能放心他，最起码可以不要在他堕神那日亲眼目睹。
可他做的一起，似乎都没能成功，他还记得，他当日神元破碎前，瑶思将他抱在怀里，哭喊的撕心裂肺模样。
“我……我没能帮上你什么，抱歉。”
红缇瞧见澜渊整个人都僵硬停顿着，声音也渐渐哽咽，低迷下来。
澜渊久久沉默着，始终说不出话来。
对于红缇他是有情有意的，可于爱慕相差太远了，这个心思从前没有，以后也断不会有。
从前在未见瑶思时，所有人都说他虽和善温润却是心冷无情的，要说那些死缠烂打的歪瓜裂枣的追求他看不上也罢了，连红缇这样一腔真心以待的仙子都不闻不问，那不是无心那是什么。
他从来不把这些外人的诟病放在心上，也从来不做解释。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没有心，他真的无情。
“是我对不住你。”良久压抑的沉寂后，澜渊望着手中的白粥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你的真心，可是，可你还是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精力了，我已经散了一次神元，也不再是天帝了，今后此生只她一人，再无其余念头了。”
红缇蓦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尽管早料到了澜渊的凉薄，可还是包含了不少的惊愕。
是啊，他活了几万年了，似死也死过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从前他背负太多，放不下那千斤的担子，如今他不再是天帝，心里想的唯有和相爱人长长久久。
红缇哽咽了，哽咽着说出自己最后的请求：“那……那陛下可有要……”
可是他依旧是连句最后的请求都不给，直接打断了红缇了话，凌然道：“此生娶一人，再无纳侧意。”
他话出的一瞬，红缇的整个人的防线都崩塌了，她颤抖着，开始怀疑自己来是做什么的，是又要死皮赖脸的纠缠，还是来无故找羞辱，又或者是来瞧瞧别人深情相伴的故事呢。
大约是她如今嗫喏的性子迫使她再不似从前一般，能直言不讳道出自己的心思，她沉默着，不在自找无趣了。
若是澜渊真能同灵女相守，在六界眼中绝配的佳话，她大约也能接受吧。
可她接不接受又有什么用呢，谁会在乎她一个无名小卒的意思呢……
世俗人心的缩影，在举动见日辉的九重天也是浓浓散不尽的。
她兀自垂着睫毛看了会她煮了一日的粥，今日是澜渊的生辰，她记得。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她睫毛抖动了厉害，又颗泪珠不经意落入了碗中，心里反反复复头疼的厉害，即便这样的拒绝，她早已不陌生了。
“粥有些凉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小仙不做打扰了。”
她说着，便忙着收拾几乎一动未动的碗碟，完璧归赵。
澜渊手中被抽走碗碟的动作一收，似乎要反驳些红缇什么，可瞧见她眸底几分狼狈时，嘴唇开合两下还是没能下的出口，到最后只反驳道：“莫要再唤我陛下了，我如今不过普通一散仙罢了。”
大约，这才是他心心念念的。
红缇梗了梗，提着食盒向澜渊俯了俯身，便转身离去了。
她还是初次走的那样决绝，像极了将所有爱恨情仇抛之脑后的洒脱，可当她迈出殿门后，又小心翼翼的暴露出心底的脆弱，低声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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