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萤虽然自知酒量不错，但也是第一次喝这么多烈酒，方才使劲灌醉自己时没留意，现在嗓子却是被灼烧到痛得连气音都发不出来。
而且胃里灼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皱眉痛苦地捂住腹部，揉了揉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但只是徒劳，他只觉得越来越痛，灌醉失败的脑子却在这个时候半陷入了一片混沌。
昏昏沉沉，又好像看到第一次睁开眼时爹娘的笑脸，然后画面一转是那片火光，就灼痛了双眼。
然后他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猛地起身往地上大吐特吐，秽物洒了一地，其中混着鲜红色，在满屋酒气里争夺一席之地，把酸臭味和血腥味调和进去，混成一种让人直犯恶心的怪味儿。
散萤又多吐了几口掺杂鲜血的酸水，实在吐不出来了，最后勉力撑着眼皮看清那血红，就无力地往后倒在床上。
混沌从清醒的意识边缘开始围剿，如同不可阻挡的雾气，慢悠悠地蚕食自己无处脱逃的战果。痛苦本来可以使人清醒，但却阻止不了混沌入侵，最后只能选择圈地肆虐，活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六腑全搅碎。
他眼前一片血红，而后慢慢聚焦成万蒙和吴氏死前瞪大双眼、鲜血迸发的画面，于是他艰难地勾起一丝冷笑，最终失去了意识。
天狐曾是神的分支，如今也不过是个脆弱的凡人。
“哇，这都多久了，他怎么还不醒啊？是不是这一劫太狠了，他魂魄没完全归位？”
“不知。”
“唉，真是太长见识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死法这么窝囊的红尘仙，居然是酗酒导致急性胃出血加上毫无求生欲而死！”
“多话。”
“我哪里就多话了？守着一个无知无觉的魂，你就不能陪我多说几句？”
“……”
“喂！你不理我？过分了啊！”
元气十足且十分聒噪的少年音却是再也没有得到低音炮的应答。
散萤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初化形的时候，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他甚至就想着自欺欺人地选择闭着眼睛，就当做爹娘还在巢的外面用希冀的眼神注视着他。
现实总是很残酷，他越想在混沌中入眠，喧闹就越是翻山越岭从记忆深处跑出来。
他长着少年公子的俊俏模样，实际上却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在妖孽绝艳里勉强藏匿自己的肆意妄为。哪怕是天狐，拥有得天独厚的天分，他也只是宁可牺牲所谓的族群希望，换一个爹娘重生。
族群？只剩他一只天狐，算得上什么族群？
他只想就直接死去，入轮回，忘记前尘，投生到世间某个普通人家，父慈母爱，柴米油盐，偶尔吵架拌嘴，平平淡淡可以过庸碌的一生。
但是他越来越清醒，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上次失去意识前的疼痛，只觉得浑身轻盈如行云。
“诶，你醒啦？别装了，我看到你眼睫毛动了！”耳边的少年音刚沉寂了一小会儿，就又打起精神来。
“醒醒醒醒醒醒醒醒！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别装睡了，你已经被我识破了！我跟你讲，世事无常，人死如灯灭，何必沉溺其中嘛！你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世间什么都会更新，你也别把自己埋葬在过去了嘛！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我就知道你也认同我的说法，那就赶紧醒过来——”
“闭嘴！”
散萤只觉得被这魔音催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忍不可忍吼了一句打断那个喋喋不休的少年音，然后深呼吸一大口，尝试着睁开了眼睛。
然后被入目的清光差点晃瞎，下意识又闭上了双眼，除了刺痛就只能透过眼睑看到一片橘红。
“哎呀——”少年音突然了然，“礼卿，咱俩是不是忘记收敛清光了？”
“……”
散萤又粗喘了几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
收敛清光之后，他才看得清对面的两个人。
左侧那人是一位眉目清秀五官柔和的小姑娘，用两片细长的嫩叶将泼墨青丝捆成高马尾，身着碧绿白花搭着鹅黄花纹的衣裳，只是年纪看上去大概是十一二岁，那小表情既显得娇憨鲜嫩，又隐隐透出一点泼辣。
但长相不是关键，关键是那小姑娘一见他醒来，就把整张包子脸笑成一团白面似的叽叽喳喳说：“哎呀，你终于醒了，叫你起床可不容易！你好你好，我叫浣亭！”
是那个聒噪的少年音。
散萤脑门上几乎是缓缓冒出实质化了的三个小问号：“你是……男的女的？”
“哎呀！就算我很可爱，你也不能把我当女的呀！”包子脸佯装生气似的鼓起双颊，更像邻居家的小妹妹，“浣亭当然是男孩子！！”
“我是礼卿。”这时右侧那人拯救了散萤。
他寻声看去，是一个身着银白色龙纹长袍的男人。他很高挑，宽肩把长袍撑出极优越的身材轮廓，那张脸大概是天道偏心自己捏出来的，五官十分端正，让人看着就觉得正气凛然，那气质实在不好用俊俏来形容。
通俗一点，就是长了一副国泰民安的脸，让人看了十分有安全感。
“我……没死？”
“你怎么可能没死？你的尸体早就凉透了好嘛！”浣亭没好气地给他一个白眼，“是你魂魄不散聚起清光，然后我和礼卿刚好路过，就顺手把你带上来了！”
“……”散萤眉头一皱，低头一看，自己半透明的魂体竟真的隐隐泛出清光，虽然不如方才两位身上的清光蓬然，但也微弱地亮着，如同夏夜的萤火。
他又放眼看看四周，这是一个白玉雕琢成的宫殿，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了数排在殿顶用以照明，地面四处游弋着不成型的云雾，墙上有金色的纹路勾勒出不明所以的印记，流光溢彩，仙气十足。
他隐隐有了一点预感。
“这是哪里？”
“九重天的仙都呀！”
“……我得道升仙了？”
“准确讲，你没得道，但你成仙了。”浣亭煞有其事地纠正他的说法。
有仇复仇，只要合理并不会干涉得道，但他为了血肉亲情，放弃了天狐一族最后的希望，这便是扣分项，因此散萤不可能得道。
“你是红尘仙。”礼卿补充道。
红尘仙，是滚滚红尘里挣扎了数次轮回，最终洗澈魂魄中斑驳杂质，并与天道有缘的散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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